g大宿舍里没有空调,半夜热得人身上发燥,窗外虫鸣声嘶力竭起起伏伏,吵得人更睡不着。
走廊里不知道哪个宿舍在看鬼片,几个男生嗷嗷的比鬼动静还大,被宿舍阿姨扯着嗓子骂了几句才消停了些,连带着虫子也一起老实了。
可在这终于安静下来的夜晚,牧风眠仍然睡不着。他翻了个身,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发呆。
宿舍是双人间,每个人一张单人床和一个连着衣柜的写字台。房间很宽敞,但此时乱七八糟堆满了杂物,像是一座堡垒城墙,满满当当从阳台一直搭到了房间中央——都是夏屿的东西。
牧风眠大一一年都没有室友,听说他原本的室友临开学却突然退学不来了,也没有安排别的人来住,他就这样享受了一年的单人单间,直到一星期前夏屿的到来。
牧风眠望向旁边空落落的床。
不知道什么原因,夏屿神出鬼没的,很少回宿舍住,仿佛把他这里当成了一个储物间,只偶尔回来洗个澡放个东西。
风风火火来,又风风火火走。
参加完动员会后夏屿又不见了,只有一颗篮球随手扔在了宿舍中间。牧风眠皱了皱眉,想把这个拦路球踢到一边去时,看到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个名字,和夏屿整个人一样,吊儿郎当的。
说起名字,夏屿第一天来的那天,牧风眠看到了他桌上刚签好的宿舍合同——他并不是故意想去看,只是为了了解一下新室友叫什么嘛。
可签在合同上的第一个字勉强看出来是个“夏”,第二个字就飞了起来,甚至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个字还是俩,只能勉强看出来一个“山”。
也不知道是什么山,反正不是根号山。
只是这事儿记着记着就记在心上了,过了两天牧风眠找不到自己的水杯,顺嘴就叫了一句:“夏山你…”
坐在床上的夏屿笑了,抬了抬眉毛看他:“学长叫我?”
牧风眠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叫错了名。
夏屿在自己的兜里找了找,翻出来自己的学生卡,递给了牧风眠,脸上的笑意仍然很灿烂:“夏山还是很好听的,学长真会起名。”
……怎么有人阴阳怪气起来还装得这么真诚。
牧风眠没有应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学生卡。照片上的男生嘴角微微上扬,浅蓝色短袖下一截白得发光的手臂,是一个比较端正的小白脸。
原来是屿,他叫夏屿。
不知道为什么,牧风眠第一眼看到这个名字时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似乎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可以叫这个名字。
像夏日咸清的海风,卷着白色泡沫的海浪不管不顾地扑进带着热意的沙滩,涟波在细沙的漩涡中倒映出鸥鸟盘旋在浅淡的云里的影子。
“学长看了我的学生卡这么久…”夏屿站在他的面前,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我这么好看?”
“凑合。”
牧风眠把学生卡还了回去,口是心非地评价了一句,重新转过身开始做自己的题。
笔尖把习题册上的题干全都划上了波浪线,他盯着四个选项想,自己刚刚叫夏屿是为什么来着?
牧风眠摸出来枕头边的手机摁亮,十一点半。
他平常作息很规律,一般十点左右就睡觉了。但今天晚上实在热得睡不着,牧风眠于是掀开被子,想下去把窗户开得大一点。
宿舍的灯在门口,他摸着黑下了床,刚走了几步就被夏屿的“城墙”绊了一下。
位于第二层的箱子稀里哗啦地倒了下来,里面的东西不偏不倚砸到了他的脚背。牧风眠嘶一下痛得眼泪差点儿流出来,他弯下腰给自己揉了揉,视线却落在地上那个砸到他的东西上。
两个圆形的铁制品的轮廓在黑暗中逐渐清晰,牧风眠的大脑反应了几秒,一个荒谬的想法慢慢浮了出来。
我的室友是个条子?
牧风眠打开灯确定这确实是个手铐后,有点儿不自在地把它捡了起来,又把上面的纸箱重新扶好,目光却忍不住多瞄了两眼。
——然后他更不自在了。
透过露出来的缝隙,可以看到箱子里装了半箱的东西。
牧风眠愣住了。
想到昨天晚上被撞破的窘境,他仍然有点儿脸上发热,立刻做贼心虚地把那个手铐扔了回去,然后迅速完成自己之前想做的事,站在阳台上吹风。
泛着银光的链子,长短不一的各类皮鞭……现在他可以百分之八十确定,夏屿绝对不会相信自己“刮痧”这个胡诌八扯的言论了。
冷黄的灯光落在宿舍外的花坛上,学校为了省电,只开了零星几个路灯。彻底没了困意的牧风眠只觉得摆在房间中央的箱子有了生命一样紧紧盯着自己,炽热的视线带着烫意,被掠过的地方烧灼得格外痛。
他实在受不了,于是随便换件衣服,走出了宿舍。
这个时间哪里都没人,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学校图书馆。临近期末,即使马上就要零点,这里仍然有很多挑灯夜战的学生在前门捧着书本背诵。牧风眠绕了一下,绕着绕着就绕到了图书馆后门的小小的花园里。
花园隐蔽在高高的松树之间,往里走还有一个小小的喷泉池,被学生们戏称为许愿池:一个非常俗套的传闻,听说在那座喷泉前许愿的情侣会一生一世在一起。
牧风眠倒是没有这方面的需求他顺着石板路慢慢向前,忽然眼前一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那座喷泉里一闪而过。
他吓了一跳,停下了脚步。
灰蓝色的月牙尾从水里浮了出来微微摆动,下一刻他的好室友夏山从水里钻了出来,湿漉漉的头发甩了甩,下半身仍然保持着鱼尾的模样,手里捧着一只乌贼。
然后牧风眠看着夏屿泡在水里,把那只不停扭动的乌贼一整个塞进了嘴里,还嚼了一下,很好吃的样子。
最后一节课的铃已经响了两遍,终于结束了一天课程的学生们大呼小叫着约着去打球,想要趁着晚饭人不多的时间抢占球场。
进了十月后天渐渐黑得早了,牧风眠坐在昏暗的教室里托着腮发呆。叫他一起去操场的陈弛连着喊了好几声也没等到应答,他啪地一下打开教室的灯,扯着嗓子嚷道:“牧风眠!”
被骤然亮起的灯光吓了一跳的牧风眠这才抬眼看他。
“去不去啦!”陈弛大喇喇地把篮球往地上拍了一下,又重新抱回怀里。
“不去了吧。”牧风眠扬了扬手里的习题册,“还有几道题没做完,思路断了就接不上了。”
“不愧是学霸——”陈弛有些不满地拖长了音节,牧风眠不去,他们赢的概率起码下降三分之一,“那我走啦——”
吵吵嚷嚷的人群散开以后,走廊和教室重新恢复了安静。
白色的灯光晃在摊开的书本上,牧风眠并没说谎,他的确还有几道题没有做出来,甚至没来得及跟着板书记一记思路。
要怪就怪前座的女生突然从包里摸出来一个小镜子,上面好巧不巧画着一个海豚,被牧风眠看到了。
于是等他再回过神,讲台上端着水杯的老教师已经讲到了十页之后,徒留他对着答案解析的“略”沉默了半节课。
反正已经听不懂,牧风眠索性彻底放空,想他凌晨时不小心偷窥到的那一幕。
已经享用完“夜宵”的夏屿突然皱了皱眉,抬起手抹了一下嘴唇——就算只有月光,牧风眠也能看到他指尖上的墨色。然而夏屿只是十分嫌弃地呸了一下,再次一头扎进了水池里,没有再冒头。
这让牧风眠有些担心,毕竟不同于其他的鱼,身为哺乳动物的海豚是要浮出海面呼吸的,他很怕夏屿憋死在这儿。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重点好像抓错了。
不知道怎么回到宿舍的牧风眠连梦里都在水族馆里昏头转向地迷路,蓝色的光晃在眼前,每个区域展览的都是带着海豚尾巴、嘬着乌贼吃得津津有味的夏屿。
他醒来的时候比一夜没睡还累,看什么都像海豚。
等到外面的天只剩下一点光,牧风眠才彻底放弃了挣扎。他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的书本,习题间留的空白被他无意识地勾画了一只又一只海豚。
……真的是要疯了。
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揉着肩膀往宿舍走,刚想今晚泡碗泡面应付算了,肩膀上却猛地被人撞了一下。
“嗨牧哥!”
十几度的天气里夏屿却只穿着件短袖,看起来又去打球了:“怎么不去吃饭啊?”
牧风眠下意识去看他的嘴唇,还好,没有墨。
“不饿。”
牧风眠又瞄了眼夏屿的下半身,还好,是人腿。
“喏!我刚刚买的!”夏屿热气腾腾地走在他的身边,并没有注意到牧风眠频频飘来的眼神,“忙着打球还没来得及吃呢,食堂的关东煮。”
冒着热气的一兜关东煮被不由分说放在了牧风眠怀里,他刚想拒绝,就听到夏屿说:“我一会儿要事出去一趟,晚上不回去啦,你带回去吃吧!”
说着从那杯满当当的关东煮里抓了一串鱼饼,牧风眠正在低头看路,猝不及防被夏屿的指尖蹭到了唇边。
暖黄的灯光从他们的身后斜斜地照了下来,地上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时,牧风眠闻到了一股很浅淡的血腥的味道。
他皱了皱眉,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夏屿已经跑了,边跑边跟他saygoodbye。
血的味道很快消失不见,牧风眠觉得可能是自己没睡好的缘故,以致于出现了幻觉。
回了宿舍后牧风眠先冲了个澡,他揉了揉肚子,实在耐不住食物的味道,还是打开了夏屿拿来的那一包东西。
关东煮已经不是很热了,牧风眠将它们拿出来,忽然发现在塑料袋最里面有一小盒打包好的萝卜糕。
周遭在这盒萝卜糕出现的同时抽成了真空,手里的东西也骤然变得灼热,他手一抖,整杯的关东煮被打翻在地,里面白色的鱼丸轱辘着钻到了床底。
可牧风眠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他紧紧盯着那盒萝卜糕,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了个干净。
夏屿人都快走出校园了才发现忘了带耳机。
说来也奇怪,他并不是那种没了耳机就丢了半条命的人,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鬼使神差地决定回宿舍去拿。
宿舍门半掩着,夏屿以为牧风眠或许是临时去了别的地方串门,想发个消息问问要不要把门关好的时候,淋浴间里忽然发出了一点呻吟。
像是为了遮掩住这点声音一样,里面很快传来花洒打开的水声,但紧接着出现的声音却更加清晰——撕破空气的响声之后,是明显的一声甩在某种物品让所发出的闷响。
夏屿对这个声音不能再熟悉了。
他慢慢靠近淋浴间的门,听到了一声隐忍的闷哼。
牧风眠撑在洗手台上喘息着,胳膊上肿起的红痕被溅起的水打湿,让本就剧烈的疼痛更加难忍。
他把衬衫拉了下来,将手里的一根树枝掰成两节,随便扔进了垃圾桶里。关上花洒后,牧风眠又最后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刚准备拉开把手走进去,门却突然开了。
夏屿依然穿着那件短袖,他的目光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牧风眠的手腕上没被遮住的红痕上。
现在牧风眠百分之百的确定,夏屿是真的一点儿也不相信自己的那一箩筐鬼话了。
夏屿动作熟练地给牧风眠的伤口抹了一层药。
他本来就是学医的,大一虽说没有涉及很多专业课程,但夏屿从小就在医院长大,对于处理这种伤手到擒来。
外面又下雨了,秋雨一层层的带着寒气,顺着宿舍没有关严的窗缝间窜了进来。
牧风眠嘶地吸了口气,想要把胳膊抽回来时,反而被夏屿握住了手腕。
“那个没有消过毒。”夏屿半蹲在他面前,向着垃圾桶里的两截树枝扬扬下巴,“上面长着很多细小的倒刺,但凡破了皮,就会有感染的危险……学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反正看都看到了,牧风眠索性破罐子破摔,垂着眼坐在床边一如既往地沉默装聋作哑。
“那我换一种说法…”夏屿看着他薄薄的白色衬衫下若隐若现的锁骨,“学长,你需要帮助吗?”
牧风眠抬起眼睛,略略有些不可思议。
“你不是看到了我的箱子?”
说着指了指被挪到靠窗那侧的纸箱,倒是没有半分隐瞒的意思。
玻璃上起了一层雾,灰蒙蒙的,就连太阳什么时候完全被地平线吞没都没有留意。短暂的沉默后,夏屿忽然眯着眼睛笑了出来:“试试嘛牧哥,我是专业的!而且今天刚好雷阵雨,有雷声的掩护下,我保证不会再让第三个人听见。”
笑也没个正形,他左捏捏牧风眠的手背,右挠挠牧风眠的手心,颇有种你不答应我不走的无赖气息。
“有人喜欢这个是因为恋痛,任由疼痛变成一种让你沦陷的快感;有些人喜欢,是因为喜欢这种把自己完全交付给另一个人的信任感……你呢?”
夏屿笑得很真诚,“牧哥,你想要什么呢?”
然而就在夏屿觉得牧风眠会再次拒绝时,面前的人忽然视线上移,直直地盯向了他的眼睛。
窗外的雨声在安静的对望中愈发清晰,后来他们再回忆起这一天时,似乎一分一秒都被拉得格外漫长,像是电影中的慢镜头。
牧风眠说,“可以试试。”
夏屿说的几种情况牧风眠都不符合。
毕竟他身为一个alpha,既不喜欢被人打,更不会因此获得什么快感,但鬼迷心窍的,他还是答应了。
因为夏屿的眼睛。
他很少会盯一个人的眼睛看这么久。或许是蹲在面前的人实在跟他离得太近,近到他的膝盖往前一挪就能碰到夏屿的微微起伏的前胸。
于是在这样的距离下,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夏屿的眼睛,那双褐色的眸孔里映着天花板投下的灯光,似乎趁着这道光就能看进夏屿的心里。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牧风眠被他看得有点儿大脑短路,话在嘴边就是说不出来,他哽了半天,末了从口中滚出来的竟然是一句同意试试的邀请。
这话一出,不仅他自己愣住了,夏屿也愣住了。
夏屿本就是随口一说,今天周五,晚上本来说好去要给一家酒吧新营业的朋友撑撑场面,但现在他不想去了。
牧风眠的手还握在自己这儿,夏屿捏着他的指节道:“真的吗?”
然而又怕人反悔一样,赶在牧风眠开口前迅速堵了回去:“——啊真的呀!那真是太荣幸了学长。你等我一下,我去洗个澡,很快就出来。”
说完站起来就往浴室冲,走到门口还不忘回过头叮嘱了一句:“别跑啊牧哥!千万别跑!”
活脱脱一个操心孩子的唠叨家长。
很快浴室里忽大忽小的水声就顺着一扇门传了过来,能听出里面的人动作很快,就跟真怕他跑了似的——牧风眠本来确实想再犹豫一下,可先不说夏屿根本没给他犹豫的时间,其实在他心底对这件事并没有很排斥,甚至还带着一点儿隐蔽的期待。
但即使用不到夏屿,他也清楚明白自己是为什么。
就跟那袋已经被扔在垃圾桶里的关东煮,被牧风眠刻意用了废纸和空水瓶盖住了一样,只是想借助一些简单而直接的疼痛来掩盖藏在最底下的几块萝卜糕罢了。
他抬了抬还有些发痛的胳膊,走到桌边坐下,继续和没做出来的几道题奋斗。
等到夏屿湿答答地甩着脑袋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深色的睡衣。发尾滴下的水顺着他白皙的脖颈滑入了衣领,他随手把毛巾扔在床边,欠嗖嗖地又来磨正在做题的牧风眠:“我好啦!”
牧风眠差一个步骤就能解出来了,他头也没抬,随口敷衍道:“等会儿。”
然后最后一步往往需要十万八千里的弯弯绕绕,等到他划拉了半张验算纸真的把答案写出来后,已经过去了二十来分钟。后知后觉地发现身边好像安静了很多。牧风眠放下笔,有些疑惑地往回一看,就看到夏屿还保持着刚刚的位置,罚站一样地眼巴巴等着。
“你干嘛呢。”
“你让我等会儿的…”夏屿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委屈,“你怎么这样啊…”
牧风眠有点儿哭笑不得:“我也没让你干站着吧?……头发不吹一下吗。”
像是被乖乖站在那儿等了半天的夏屿激起来了一点儿愧疚,话虽然是个问句,但牧风眠还是拉开了抽屉,拿出自己的吹风机递了过去——他敢笃定夏屿自己是没有这个东西的。
然而夏屿不接,仍旧固执地看着他,浑身写满了控诉。
转眼间操心家长就变成了别扭的小朋友,牧风眠对这种身份转变十分无奈,但谁让晾了人家半天的是自己呢。他站起来推了一把夏屿,把吹风机插在了插座上,开始给小朋友吹头发。
书桌的位置靠窗,暖风烘出的热气很快在窗户上结了一层雾。夏屿比他高了一点儿,牧风眠踮着脚才能够到他发顶的几撮毛,偏当事人还一点不老实,手指在窗户上划拉来划拉去,肩膀也跟着一起动。
“能不能别动!”吹风机的声音有点大,牧风眠凑在夏屿耳边吼道。
音量一时没控制住,夏屿哆嗦了一下,缩回手不动了。
吹好后拨了一下他的发尾,牧风眠关上吹风机,正低头准备把线收好,夏屿却一把抢了过来,抓住他的食指神神秘秘道:“别收,一会儿有用。”
有什么用牧风眠不知道,但接下来说的话他听懂了:“谢谢牧哥!那我们可以开始了是吗?”
趁着夏屿去翻他那个百宝箱的功夫,牧风眠看了眼已经散了雾的窗户,上面被划出来的字只剩下一半,但还是可以看出来最后的那个“眠”字。
依然还是“夏山”式的书法,“眠”的最后一个勾几乎要飞到天上去了。
夏屿找好东西出来后,就看到牧风眠踮着脚站在窗边,整个人都贴在窗户上,鼻尖凑得很近。夏屿叫了他一声,:“看什么呢?”
然后就看到牧风眠有些不自然地回过头,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没什么——你这也太多了吧!”
在夏屿的床上放着一个黑色的皮箱,里面的东西摆放得很随意,勉强能看出来一捆绳子,一根皮鞭,一个短短的手拍,几个夹子,还有零七八碎的别的东西,以及一副手套。
夏屿慢慢地带上那副手套,皮质的材质将他修长的手形完全露了出来。最后还是选了那个足有两个手掌那样大皮拍,他顺便拿起那捆绳子,轻轻敲了敲床边,开口:“过来。”
但夏屿很快又改变了主意,抬眼笑道:“算了,不要动,你选的这个位置就挺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夏屿把手套带上的时候,牧风眠觉得他似乎像在一瞬间换了一个人一样,就连脸上的笑意也变得懒洋洋的,空气中淌着若有若无的苦味。
绳子很快捆上了牧风眠的手腕,夏屿的动作很轻,但牧风眠很快就发现这只是个假象,他尝试着挣动了一下胳膊,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被控制住了。
“怕你疼的时候挣扎起来会受伤。”夏屿最后在他的手腕上打了个结,“这样可以接受吗?”
牧风眠答非所问:“会很疼吗?”
夏屿礼尚往来:“你很怕疼吗?”
这个问题一时间很难回答,像是看出了他的纠结,夏屿换了个说法:“这样,当你觉得自己受不了,记得说安全词——你的安全词是什么?”
牧风眠摇摇头。
窗外雨下得很大,秋天的雨很少有这样来势汹汹的时候。他背对着夏屿站了会儿,身后人才慢悠悠开口道:“安全词是哥哥,可以吗?”
牧风眠觉得自己听错了,他转过脸,“你说什么?”
“我说,安全词是哥哥,就这么定了。”夏屿一如既往的耍着赖,“你觉得受不了,或者哪里不舒服,喊一声哥哥,我就停。”
简直无理取闹,牧风眠皱了皱眉,“不行。”
“没有不行。”夏屿盯着他的眼睛,“游戏已经开始了。牧哥,你要学会听话,否则——”
“否则,会有惩罚的。”
“其他的部位太容易受伤,又是第一次,所以我们今天从这里开始。”
夏屿并没有将他的手反绑在身后,只是单纯地捆了起来,指导着他趴在窗台上。这个高度有点儿低,牧风眠不得不向后撤了几步,几乎弯成了九十度才。这样把屁股毫无保留地送出去的姿势实在有点儿羞人,他有些不安地动了腰肢,身后却被警告性地拍了一下。
牧风眠像是过了电一样,隔着睡裤的手掌并没有很疼,但这样陌生的感觉让他从心底升出了一些淡淡的烦躁。
“我要把它脱下来。”夏屿语气很平常,却没有像一开始那样带着商量,而是不容置喙的陈述句,“因为我需要时刻关注着你的情况,不会让你留下永久性的疤痕,这并不是在羞辱。而且…”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捏了一下牧风眠的臀肉,“而且,是它想要疼,裤子是无辜的。”
光裸的皮肤很快接触到了空气,接下来陌生的触感贴上了臀峰,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带着风的皮拍就落了上去。
“啪!”
牧风眠倏地睁大了眼睛,清晰的痛感像是碾进了他的皮肉里,心里原本只有一点的烦躁感也随着这一下被成千倍地放大,他猛地咬住嘴唇,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不要咬。”夏屿加大了力气抽了他一下,“你会有不舒服、心里闷的感觉是正常的,因为我们都是alpha。但是牧哥,你要这样想,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交易,我是在为你服务……啧。”
“啪啪!”
他皱了皱眉,皮拍连续而精准地再次落在了臀峰处。
“说了不许咬,做不到的话我就给你换个方法了。”
然而牧风眠还是垂着头,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
“好吧。”夏屿看着他屁股上淡淡的红色,将皮拍暂时放在了一边,“那我们来试试,不听话的小朋友会得到什么呢。”
暖风顺着臀缝烘了进来,牧风眠回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夏屿和他手中自己的吹风机。
“看什么,趴好。”夏屿拍拍他屁股,调整了风口的角度,对准了臀峰处,“下次再不听话咬嘴唇,就打肿了再烤。”
累积的炽热感逐渐变得难熬,从那一小块肉传来的热痛慢慢明确,牧风眠下意识地想要躲,可夏屿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圈住他的腰,制止住他任何挣扎的可能。
就在他觉得自己屁股上的肉快要烤熟了的时候,身后的始作俑者突然关掉了吹风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牧哥,抬头。”
从风口吹出的热气让窗户再次漫上了一层雾,原本消失了的字迹又显现了出来。
虽然已经变得模糊,但还是可以看得出来——在草书一般的字体旁边,是牧风眠刚刚趁着夏屿准备东西时,借着热气写出的另一个名字。
不过因为被夏屿叫住的原因,所以名字只写了一半多。
牧风眠和夏山。
外面雨下得很大,大概这个年龄的alpha们对下雨总是有着特殊的爱好,走廊里要比平时吵很多。沾了水的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一窝蜂从楼上跑到楼下,再从楼下跑到楼上。
牧风眠与夏屿的宿舍在走廊的尽头,相对于没有那么吵,但此时屋子里格外安静,雨滴落在窗户的声音与楼里的喧嚣声交织着裹在一起,在明亮的房间里倒是更加明显。
就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着这场隐秘的游戏一般。
牧风眠忽然觉得有点荒唐,好像自从那天看到夏屿从池子里跃出来时开始,他的生活就变得乱糟糟一片,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以这样的方式接受来自夏屿的“帮助”。
吹风机带来的灼热感褪下的很快,牧风眠调整了一下呼吸,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那种不冷不热的淡然:“到这里就可以了,我们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
“……”牧风眠动了动手腕,“你先松开我。”
“我不。”夏屿说话时的语气总是不自觉带着上扬的尾音,像个闹脾气的小朋友一样执拗,“你不告诉我,我就不松。”
牧风眠有点无奈,虽然明明知道自己手腕上的束缚并不紧,凭他的能力很容易就可以挣开,但他并不想这样直接破坏掉该有的规矩:“因为我想了想,你说的那些原因我都不符合。我并不恋痛,也很反感被人这样对待,你所看到的……”
他顿了一下,望向地面上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是个意外。”
在牧风眠说完这句话后,天空忽然响起一声惊雷,紧接着悬在天花板上的吊灯很快地闪了两下,然后彻底暗了下来。
走廊里鬼哭狼嚎的声音变得更加尖利,毕竟比起单纯的下雨来说,因为下雨而造成的停电要更让这群小alpha们兴奋。
在周遭陷入黑暗的那一刻,牧风眠感受到搭在腰上的手随着松了劲。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夏屿也同意结束了这次奇奇怪怪的游戏,所以直接直起了身,顺带把衣服裤子也整理好。
牧风眠望向窗外,教学楼的方向还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可能只是宿舍楼这一片电力系统故障:“不会停太久,我台灯还有电,能撑一会儿。”
他说完就想往自己桌边走,忽然手腕一紧,这才想起那圈绳索还系在手上。另一头被夏屿猛地拽了一下,力气不小,牧风眠差点儿被他拽了个趔趄,不明所以地抬起手:“你倒是给我松开。”
“松不了,看不清。”
夏屿的表情虽然隐藏在黑暗里,但牧风眠却能在他的表情里捕捉到一点少见的情绪。
牧风眠很快想出来了一个解释:“哦……夜盲症吗?那你多吃点儿鸡蛋。”
他很理解这种症状,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他拥有先天的夜视能力的。夏屿不松手,牧风眠也没有办法,只好就这样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去找台灯。
那盏小小的充电台灯是大一时打算宿舍晚上断电时学习用的,但后来他发现其实大多数时间都可以在断电之前完成当天的学习任务,因此这个闲置的小台灯也不知道被放在了哪个角落里。
上上下下的抽屉都被看了一圈,牧风眠找了很久,夏屿就这样牵着那条绳子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后。等到过了十来分钟,牧风眠才想起来,这个台灯上个月被借给了陈弛,还没来得及要回来。
他倒是不觉得什么,但夜盲症患者不行。
“我去把台灯要回来,你等我一下。”可能是刚刚找东西太不方便,牧风眠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早就挣脱了这个绳子,只有一个松松的绳套绑在他的左手。
“我跟你一起去。”
牧风眠莫名其妙,“你去干嘛?你又看不见。”
夏屿皱了一下眉,“我不瞎。”
“那你呆这里就行了。”
“不行。”夏屿往前走了一步,将绳子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另一边交给了牧风眠,“我一个人怕黑,你牵着我去。”
于是荒唐的事情还在继续,牧风眠莫名其妙手腕拴着个夏屿,一起去拿回来那个台灯。
陈弛的宿舍在楼上一层,走廊里全都是跑来跑去的人。好在停电的黑暗掩盖住他们之间这条诡异的绳子,牧风眠比夏屿走得快了一些,他在侧身躲过一个人时突然意识到,自己怎么跟个导盲犬一样……
发觉这点的牧风眠停下脚步,干净利落把绳子甩在夏屿的怀里。
夏屿很无辜地跟着停了下来,“怎么了牧哥?”
牧风眠没搭理他,转头继续往楼梯上走,后边的脚步跟了上来时,他听到夏屿很轻地笑了一声。
错了半个楼梯的距离,牧风眠再次闻到了夏屿身上那股清冽的苦味。
事实上牧风眠的判断并不正确,直到他们把台灯拿了回来,宿舍里依然没有来电。兴奋劲儿过了,走廊里喧闹的声音慢慢弱了下来,牧风眠把台灯放在了宿舍中间,看着夏屿在昏暗的光线里收拾他的那些工具。
黑色的皮拍笼在薄薄的一层光下,想到刚刚这个东西是在自己身上招呼过的,牧风眠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目光,重新拿起了自己的练习册开始学习。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有了光后夏屿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将自己的椅子搬到牧风眠身边,托着腮看他,“我们为什么不合适?”
“我不是说了吗。”
“你说了就跟说了一样。”夏屿将下巴叠在自己的手背上,拖长了尾音叫他,“牧哥——告诉我嘛。”
牧风眠充耳不闻,甚至还戴上了耳机。
“哎你怎么这样。”夏屿从来都是那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既然牧风眠戴上耳机,那把它摘掉就好了,“我怕黑,你要陪我,要不然我晚上会做噩梦的,嘤嘤。”
他的指尖蹭过牧风眠的耳廓时还带着一点儿凉意,牧风眠把笔放下,很认真地看向夏屿:“你多大了?”
“我还小,是个小朋友。”夏屿凑过去,用下巴去拱牧风眠的胳膊,“那你陪我玩个游戏好不好?”
“不好。”
“不许不好!”夏屿坐直了腰,轻车熟路地从牧风眠的验算纸本上撕下一张来,刷刷撕成了许多不同的小纸片,神神秘秘地在上面写字,然后又揉成了大小不一的纸团,“我猜你觉得我不合适,是因为我们的关系太熟或者太生疏,因此一时间很难进入到这个场景中,所以我一般会用这种方法来给彼此设定一个新的身份……”
他笑着摊开手,“来牧哥,随便选一个。”
牧风眠没回答,过了会儿才抬起眼皮扫了他一下,又继续拿起笔开始做题。
然而夏屿实在离他太近,牧风眠只是抬起胳膊的一个动作就差点儿打到他的脸,在他夸张的后仰动作里,一个纸团好巧不巧从他的手心掉了出来。
“啊哈!牧哥!你选了这个!”
夏屿得意洋洋,将那个小纸条递给了牧风眠,上面写着“师生”两个字。
但就在牧风眠准备开口反驳时,那盏本就没有多少电的小台灯开始苟延残喘地亮了又闪,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完全灭了。
四周再次恢复成一片黑暗,他们并肩坐在一起,安静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别动。”牧风眠警告道,“不许动你那个破绳子了。”
夏屿于是乖乖坐在那里,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很快,他的眼前就重新亮了起来。
牧风眠一手拿着一盒牛奶,一边把手里发着光的矿泉水瓶往夏屿那边挪了挪:“喏,给你做个灯,自己边上玩你的抓阄吧,我继续做题了。”
他将习题册往前翻了一页,银色的光从水瓶里晃过来,描摹着微微垂下的睫毛,在他的脸上落了一层阴影。
后来的很多年,夏屿都记得这个停电的雨夜。
记得在虚无的黑暗中第一次因他而亮起的光,也记得在灯光亮起的那一刻,画在习题册侧边的无数只海豚。
*前半段现实时间线后半段回归曾经时间线
牧风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下了一天一夜的雪,天色仍然是暗的,明明才两点多一点,看起来却像是六七点的傍晚。
租的屋子没有暖气,空调只在卧室里有,烘出的热气也只够暖和一个房间的。牧风眠做了一下心理建设,裹起羽绒服默默在心里倒数,数字到一的时候蹭地窜了出去,憋着一口气蹬蹬蹬跑到客厅,把桌上剩下的半瓶矿泉水一把抄进怀里,再蹬蹬蹬跑回来。
这是他们执行完任务休整期的第一天——牧风眠润了润被空调吹干了的嗓子,心想家里除了这半瓶水以外真的是弹尽粮绝,今天说什么也要去买点东西了。
可是真的好冷。
南城虽然说位于北方,但他住的这个地方靠海,湿冷的海风刁钻得很,仿佛长了眼睛一般瞅准了往人衣服里钻。
牧风眠看着外面的雪,一咬牙还是决定出门。从昨天开始就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但是比起挨冻,他更不想明天报纸的头条是《震惊!某户居民竟在家中抱着半瓶水饿死》——他拉开衣柜,望着寥寥几件风衣陷入了新一轮的沉默。
算了,好在小区里就有便利店,先应付一下吧。
宿醉的头疼被冷风一吹变本加厉,不过倒是勉强让他清醒了一点。牧风眠把风衣拢了拢,推门进了小小的店面,扑面而来的热气将落在围巾上的雪悉数烘成了小水珠。
机械的欢迎光临倏然响起,这个时间原本就没有几个人,更别说在今天这样恶劣的天气。趴在收银台的店员是个大叔,他抬眼看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还会有顾客来,抻了个懒腰问牧风眠需要什么。
旁边关东煮的锅里冒着热气,煮久了的萝卜飘在汤里来,牧风眠四周看看货架,还是指了指面前的锅说:“随便来点这个吧,还要一杯热巧——可以在这里吃吗?”
家里实在太冷了,拿回去也变成凉菜。
店员人到中年有些发福,忙不迭应了声可以,从收银台下找出来一个脏兮兮的方凳简单擦了擦后递给牧风眠,又给他找了条毛毯,边冲热巧边跟他颇为自来熟地唠嗑:“凑合在这里坐吧,小伙子挺眼生啊?”
毛毯上有一股淡淡的茶水味道,牧风眠笑了笑,接过来滚烫的纸杯,说了声谢谢。
虽说是用巧克力粉兑着牛奶冲出来的,但味道出奇的浓。牧风眠捧着杯子,看着大叔给他盛了满满当当的一碗关东煮,又给他拿了一双一次性的竹筷,一起放在了收银台的桌子上。
没想到凑合坐的意思是他要和这位胖大叔面对面
“这东西真的好吃吗?”大叔倒是十分自然地继续跟他聊了起来,坐在桌子那边拄着脑袋看他咬福袋,“我女儿也特别喜欢,可我一看这不就是白水煮菜吗,自己家做不也一样?不过来买的也都是跟你一样的年轻人,唉,年轻还是好呀……”
滚烫的福袋咬开后是满满当当的鱼籽,牧风眠一听好像这个聊天不太像需要自己搭话的样子,于是也就全程挂着微笑礼貌点头,心里只想着快点吃完回家。
他刚刚吃完一个福袋,便利店的背景音乐播到了下一首,刚刚还是好运来,现在换成了一首粤语歌。
“多想一见即吻,但觉相衬,何妨从夏到秋慢慢抱紧……”
筷尖的萝卜掉回了碗中,溅起的汤点落在白色围巾上。牧风眠下意识想要去擦,胳膊一带却碰倒了那杯热巧,滚烫的巧克力泼在了他的手腕上,很快就红了一片。
大叔惊声叫着给他拿纸,又着急地要找冰袋给他敷手,忙忙乱乱的,反而把门口的感应门铃不知怎么弄得一个劲儿的喊着“欢迎光临”“谢谢惠顾”。
牧风眠在连声的“欢迎光临”中低头看向自己的围巾,上面落了几滴褐色的热巧,还有关东煮的汤。
放在手腕上的冰袋让他有一点恍惚——南城的冬天会惩罚每一个记忆不好的人,如果忘了拿回晾在外面的衣服,就会冻得硬邦邦的,像是这个冰袋。
他盯着这个冰袋,忽然听到自己生气地说:“你怎么又忘了关窗!下次再忘了关窗你就跟衣服一起不要进来了!”
记忆里的画面如同汹涌的洪水,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的房间里只有一个红通通的小太阳加热器,双人份的东西一起堆在狭小的单人公寓里,乱七八糟的,连床架都没有,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床垫,边上斜靠着一把吉他。
弹出来的音符把他的怒火一点点抚平,弹琴的人嘴边带笑,送给他了一首变奏的小白菜地里黄。
明明同样是没有暖气的房间,可在他的记忆里,冬天从来不会冷。
一杯新的热巧放在了手边,关东煮的碗里也被重新添了一勺汤,胖大叔继续坐在那里翻着报纸,背景音乐已经重新变成了喜庆的好运来,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就好像刚刚那一首歌只是他的错觉。
牧风眠这次吃得很小心也很快,他起身倒了谢,把凳子送还给大叔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您的店里会经常放粤语歌吗?”
胖大叔有点意外,但是还是点了点头:“我女儿爱听的,有时候她来店里就会在里面放上两首。”
牧风眠轻轻笑了笑,临出门前又拿了一些泡面,凑了个整一起转了过去。
即使他并不爱吃这些泡面。
夏屿也刚刚从外面回来,他拎着东西进了住处,这才发现只是从小区门口到进门的功夫,手机上好几个未接来电,还有连着几个人的未读消息。他把塑料袋随意地丢在桌子上,缩着手站在客厅里回消息,最上面的那个人竟然一口气发了二十多条,轰炸式的袭击。
夏屿点开那个花里胡哨的头像,在聊天框里打了个问号。
顾祈星:好哇你!你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夏屿手指都冻僵了,他懒得打字,直接摁住发了一条语音条:“干嘛?想哥哥了?”
对面过了半天才回了个呕吐的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去吐了,然后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嘈杂的声音瞬间冲入了夏屿的耳膜:“喂!!!老夏!!!!”
“嚯。”夏屿皱着眉头拉远手机,“你下次直接叫我老聋比较恰当。”
“啊抱歉抱歉!我刚刚结束了演出出来聚餐了嘛,等我换个地方哈……”对面传来了一阵道歉的声音,音乐声忽远忽近,夏屿索性把手机放在茶几上,脱掉大衣挂在入门的立式衣架。
“好了好了好了!!喂喂喂?摩西摩西?哈喽???”
“我在。”
“你回国也不告诉我!你这人一点也不仗义!”
顾祈星张牙舞爪的仿佛要从电话里跳出来,炸了毛的小猫咪最难哄也最好骗,夏屿捏着杯子抿了口热水,笑着说:“准备给你一个惊喜。”
“啊真的吗?早知道我不问了!”顾祈星痛心疾首地连着拍了好几下大腿,“我还是看白安在他朋友圈转发新一轮的远离渣a的推文才知道你回来了。”
夏屿不可思议地“嗯?”了一声,想打开朋友圈看一眼时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个小狼崽子早八百年就把自己拉黑了:“他怎么知道的?”
“那我怎么知道……”顾祈星咂咂嘴,刚还惦记着他有没有带礼物,却忽然想起什么,卡壳了一秒后迟疑地问:“那你这次回来,还是像之前那几次那样,呆几天就走吗?”
夏屿嘴里含着水摇摇头,又想起来他根本看不到,“不了,不出去了。”
“那……那你去你哥那里吗?”
“去不了。”单是喝水有点寡淡,夏屿用脸侧夹着手机,起身给自己冲一杯咖啡,“托人找了个私人医院,先应付着。”
“真的可以吗?不然我帮你联系一下,看看有没有乐队缺主唱……”
“别麻烦了。”
这袋咖啡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前留下的,喝起来像藿香正气水。夏屿翻来覆去地在袋子上找生产日期,轻声道:“没有人会用一个杀人犯。”
印在袋子上的数字已经模糊不清,具体的日期已经看不出来,只能勉强看出一个年份,竟然已经是五年前了。
“那……”顾祈星欲言又止地开口,“那不告诉你哥他们吗?”
夏屿捏着手里的咖啡袋,良久后才叹了口气。
“算了吧。”他说。
南城g大东门一条街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人声鼎沸。
从早上七点左右迎来第一批赶着去上早自习的学生开始,几乎每节大课间都会有络绎不绝的顾客来这里解解馋。g大的食堂虽说条件不错价格也不贵,可再怎么翻着花样也只有那几种,还是外面充满调料味道的小吃招人喜欢。
说是一条街,其实也就是各家推着个车顺着校园的围墙摆在马路边上。琳琅满目的各种小吃冒着诱人的香气,赶上下课的时候,得排上十来分钟才能知道这是哪一队。
城管一开始还像模像样地来管一下,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个小贩交足了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着这条马路逐渐发展成美食街了。
周五周六的晚上要更热闹,晚风将食物的香味吹进了校园,勾得辛苦了一个周的学生有更充足的理由来犒赏自己。
牧风眠也是其中一个。
周五最后一节下课以后,他就被班上几个人拉来了门口的烧烤摊上。一场秋雨过后,气温骤然降了十来度,陈弛哆哆嗦嗦地抱着胳膊左看右看,忽然抬起了手晃晃:“啊看到了!”
牧风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在一桌空位边坐着一个有点儿脸生的男生。这么冷的天,他只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胸前系了一根金色的领带,笑容灿烂地也挥了挥手回应:“这里!”
“这是梁折歌,南艺的小学弟。”陈弛一边带着牧风眠往人群里挤一边解释,“他们课少,让他来提前占个位置,不然要排队到后半夜了。”
陈弛是校学生会外联部的,人脉多得像蜘蛛网,但牧风眠倒是没想到,他不仅在学校里认识很多人,就连外校也没有放过。距离不远的南城艺术学院是出了名的贵族学校,高额的学费意味着不俗的家世和显赫的地位。但不同于他们g大,这所学校没有太多限制,有钱就能来。
这是一个oga——走近的时候,牧风眠看到了他颈后贴着的阻隔贴。
他有一个小小的酒窝,笑起来很甜:“你好,我知道你很久啦。”
“他哥哥是梁作秋。”陈弛大咧咧地率先坐了下来,“就是之前和南艺打友谊赛的时候那个后卫,你见过的。”
“嗯嗯!我哥经常提起你!说你是南城第一前锋!”梁折歌手里攥着一包刚出炉的糖炒栗子,他一股脑全都抖落出来,咕噜噜的还从桌上滚下了几个,“这是我从…陈弛你不许动!我给眠眠哥哥买的!”
他啪地一下打向陈弛的手背,瞪起眼睛:“我在我们学校门口买的,怕它凉了一路抱怀里跑过来的呢!”
“眠~眠~哥~哥~”陈弛夸张地模仿他的语调,眼疾手快从桌子边上接住一颗掉下来的栗子,也不剥壳,直接扔在了嘴里嚼了嚼,“你的心思也不要太明显了梁折歌。”
点的炒菜和烤串上得很快,牧风眠要的是羊血粉丝汤,他边吹掉汤上的浮油,边听身旁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侃大山。
从他上大一开始,像梁折歌这样给他明里暗里示好的小oga就络绎不绝。其实也不奇怪,刚刚从高中校园里解放出来的小朋友对爱情充满向往,恨不得偶像剧里的ao恋情马上降临到自己头上,而牧风眠长得好看,人也稳重温柔,最适合当其中的男主角了。
趁着梁折歌去买饮料的功夫,陈弛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之前我们去拉赞助,梁折歌一口气给了一大笔钱,什么都不要就是要跟你吃顿饭。牧哥,你就帮帮兄弟我吧!”
“我不是已经来了。”牧风眠挑起一筷子粉丝,“所以什么时候能走?”
“哎哎哎别呀…”陈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其实小歌这人挺好的,不像南艺的少爷小姐那样天天端着。他心不坏,长得也好看,你…”
牧风眠听明白了:“你是想把我送去和亲骗彩礼的吧。”
陈弛被他这个比喻一噎,刚想张嘴反驳,那边儿梁折歌已经拎着一提啤酒回来了:“聊什么呢你们?汽水都被卖完啦,反正今天周末,我们不如喝点酒吧。”
同桌的人都没有反对,大家都是alpha,喝酒这件事并不稀奇,只是难得梁折歌这个看起来乖巧的小o也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半瓶。
“我家是做酒厂的,可能也受到了一些遗传因素影响吧?”梁折歌看出牧风眠的疑惑,亮晶晶的眼睛里带着笑,“3岁的时候被我哥偷偷喂了一整杯的红酒,结果他被我爸拎着鸡毛掸子追得落荒而逃,我却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在那里开开心心地玩积木。”
“后来他们可能也看出来我不太容易喝醉的体质,所以也没再管我,长此以往就练出来啦——是不是没有见过我这么能喝的oga哇?”
牧风眠摇了摇头,轻轻抿了口啤酒:“你很厉害。”
不仅是没有见过能喝的oga,事实上,他自己的酒量也非常一般。
牧风眠的家庭情况和一般同学都不太一样,在他刚有意识的时候,就是一只被人遗弃在外的边境牧羊犬。那时的他饥一顿饱一顿,直到一个大雪天,被人领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在那里他慢慢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小狗都能像他一样变成人类生活,而这个收留了他们所有与众不同动物的地方,被称为ia。ia全称iionanialiicry,即国际动物拟态保护协会,是为了保护具有拟态能力的动物而由人类与动物共同成立的一个秘密组织。
牧风眠直到长到了17岁,才被当时的救助人正式登记了身份,并成为了他成年之前的监护人——收养他的是一只纽芬兰白狼,也是ia的副会长,白黎。
白黎对他看管很严,不会允许他肆无忌惮的喝酒。因此直到18岁成年,牧风眠也只喝醉过一次,仅仅的那一次,也被收拾得趴了好几天。
“别说没见过能喝酒的oga了。”坐在牧风眠对面的同学脸颊已经漫上了红色,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许多,“我猜啊,我们小牧连oga都没有认识几个吧?”
牧风眠垂下眼睛笑笑,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
他这句话并不是没有道理,这个年龄的小alpha们也正是争奇斗艳的时候。就以陈弛为例,上了大学一年多点,已经在校风严谨的g大里谈过两个oga了。
而牧风眠并不属于这个类型,天生聪敏的他唯独在这方面有一点点的迟钝。第一次收到小o的情书时,牧风眠还以为人家把东西遗忘在自己这里,差点儿挂上了失物招领的学校墙。
陈弛每每提起这件事就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连连摇头叹气,说牧风眠空有一张吸引oga的脸,却怀揣着一颗出家人斩断红尘的心。
天色渐渐暗了,路灯接次亮了起来,暖黄的灯光晃在缺了一个口的玻璃杯上,投出一小圈的光晕。
牧风眠挪了挪杯子,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手机,屏幕顿时亮了起来,是一张大海的画。发灰的海面上翻滚着白色的浪花,背景是大片的星空,从画面的最上端星星点点地一直落到海浪中。
其实牧风眠并不是没有对别人动心过,他有的。
那个oga有着像梁折歌一样甜的酒窝,翘起的尾巴乖巧地晃来晃去。他会眼巴巴地扒着窗台等牧风眠来送萝卜糕,在看到熟悉的身影时欢快地乌拉一声,跳进他的怀里用舌头舔牧风眠的耳廓。
他叫肖落落,是一只比格犬,也是一只实验犬。
和所有的实验犬一样,肖落落从出生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实验室,被用于测试各种药物,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哪一天会死于哪种实验。但比其他的实验犬幸运的是,肖落落在某一天有了人类的意识能力,也因此从那里逃了出来,来到了ia基地。
肖落落比牧风眠小了五岁,他也喜欢拉长着音调叫他一声眠眠哥哥,尾音又轻又软,像它的小爪子一样,搭在牧风眠的心尖上。他的眼睛很亮,扬起脸望向牧风眠的时候,像是藏着一整条银河。
少年人悄然蔓生的心动,也在无数场月光里与星轨等长。
夜里的风越来越凉,梁折歌又去要了一提新的啤酒,几个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各种酒的喝法。这是梁折歌的专业对口,他兴致勃勃地给大家科普不同的利口酒,这让牧风眠无端想起那夜雨中若即若离的苦艾酒味道。
也想起苦艾酒的主人在那个晚上对他提出的那个问题。
——疼痛对他意味着什么呢。
或许从肖落落离开的那一天开始,牧风眠就已经有了确切的答案。
倘若落落还在,也该14岁了。牧风眠唯一喝醉的一次,就是在肖落落去世的那一天。
前一天他由于一些事情没有如约去看肖落落,第二天早上,当他提着落落最爱的萝卜糕踏入房间时,里面却空无一人。
肖落落因为期待着牧风眠的到来,而在前一天晚上开了整整一夜的窗。
身体孱弱的小狗就这样发起了高烧,并且最终被这场来势汹汹的病带离人间。得知消息的牧风眠毫无反应,但他日夜不吃不喝,只独自守着那盒过期了的萝卜糕,执着地在那个房间里等着肖落落回来,再叫他一声眠眠哥哥。
直到两天后,发觉不对的白黎才将已经奄奄一息的牧风眠从屋子里拽了出来,扬手就打了他一巴掌。
然而来自脸颊上烧灼般的疼痛和厉声的呵斥却让牧风眠莫名有了一丝奇异的感觉,他发现自己可以用这种方法从满溢心脏的剧痛里勉强抽离半刻,来减缓一点几欲涌出的愧疚和悔意。
——疼痛对他来说意味着赎罪。
牧风眠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夏屿在屋里无聊地翻着课本,不是他自己的,是牧风眠随手放在桌子上的几本。晚上放学后,牧风眠回来放下书就要出门,夏屿跟他借公共课的笔记,可答应的话甚至还没有落下尾音,人已经在走廊了。
也不知道急着去做什么。
夏屿翻了翻他的课本,牧风眠学的是电子科学与技术,一堆什么固态电子与光子,看起来就让人眼花缭乱。夏屿自己的专业是临床医学,其实严格来说,这门专业的学生并不算是g大的正式一员。他报考的是南城医学院和这所学校有联合办学,才凑巧来了这里。
牧风眠很认真,在这些即使是没什么学分的公共课上也记了很多笔记。他的字很好看,夏屿一页一页翻下去,在某页的角落里看到了两只简笔画的小狗,耷拉着尾巴,十分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让夏屿有点儿意外。
在他看来,牧风眠完全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就可以系着红领巾在国旗下演讲的那种。他像是太阳系的某个行星一样有着自己的一道轨迹,永远按照既定的方向向前运行,除非宇宙爆炸星球毁灭,否则没有人可以干扰到他的运行。
可看着现在这两只小狗,想到牧风眠无聊地在课上拄着下巴勾勒出它们的场景,夏屿就觉得很好笑。
他对牧风眠充满了兴趣,就好像一通乱走却突然找到了一把钥匙一样。
牧风眠是迷宫里最难以接近,又最诱人的宝藏。
宿舍大门晚上十一点上锁,牧风眠几乎是卡着点进的门。
一晚上被陈弛几个拉着灌了不知道多少酒,原本就不胜酒力的他走在楼梯上都有点儿虚浮,头也晕晕乎乎的,就连感官都变得越来越迟钝,仿佛被一整个塞进棉花里。
宿舍楼里很暖和,将他的酒劲更是一股脑地激发上来。牧风眠上了几层楼梯后晕得越来越厉害了,他不得不停在了台阶中间,斜靠在栏杆缓了一会儿。
走廊上传来了低声的交谈,牧风眠回过头看了一眼,原来是有人在打电话。晚上时分正宜谈情说爱,站在窗边的人连着换了好几个腻歪的称呼,宝贝宝宝亲爱的,还有一声“我的小男朋友”。
“男朋友…”牧风眠轻声呢喃着,几乎没有任何意识地在舌尖上滚过了这几个字。
就这样停停走走,等到牧风眠找到自己宿舍时已经又过去了半个小时。
他推开门,看到夏屿正趴在他的桌子上,睡得很香。
微微弓着的身子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着,他的下巴搁在交叠的胳膊上,侧颈露在书架的阴影里,看起来十分温顺。
——他还是挺好看的。牧风眠晕乎乎地冒出了一个念头,目光落在了他轻搭在桌面的指尖。
心跳在捕捉到这一幕时骤然快了起来,一股热气从胸膛里直直冲上了大脑。他想起那日站在房间中央的夏屿,黑色手套将他修长的指节完全包裹住,想他认真地将自己的手腕绑住,然后隔着一层手套慢慢抚摸着自己最隐秘的位置……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突然很想试一试夏屿手指原来的温度是怎样的。
这个想法换作平常一定会在露了头的那一刻就被他扼在脑海里,但今天他喝酒了。
牧风眠慢慢地向夏屿伸出手。
“——学长。”
牧风眠的手指顿在了半路,这一刻就连呼吸都忘了。夏屿睁开眼睛,在目光交接的一瞬间,他轻轻笑了出来,抬手握住了牧风眠的指尖。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刚醒未醒的慵然,仍然保持着侧趴的姿势,嘴边噙着笑意:“想摸就摸,手,还是脸?”
“或者…别的地方?”
指尖处像是燃起了一簇火花一样发烫,牧风眠有些迟钝地想,哦,原来他的温度是这样热的。
夏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牧风眠。
牧风眠的脸上带着喝醉了的人惯有的茫然,做什么都需要反应一会儿:“没有想摸…”
“没有?”夏屿坐直身子,托着腮看他,“那你盯着我这么久,在想什么呢。”
牧风眠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表情逐渐变得为难,似乎这是一个很深奥的问题。他的皮肤白皙,在酒精的作用下染上一层淡淡的红色,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在想…”
牧风眠突然往前走了一大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许多。他的手还被夏屿握着,灼热的温度一点点顺着血液漫到了五脏六腑,蒙上的醉意让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混沌,牧风眠恍恍惚惚地感觉,好像心脏的位置就该在指尖。
他与夏屿的心跳叠在一起,一下接着一下。
“在想……你的手真好看。”
夏屿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这种安静每一秒都像是一种允诺,一种纵容,或者是一种引诱,等待着牧风眠一步步走入猎网之中。
“你……”含混不清的声音低了下来,呼吸交错的瞬间,牧风眠忽然蹲了下来,将夏屿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耳畔。再次扬起头时,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你的心跳跳得很快,我听到了。”
夏屿仍然保持着沉默,只是用指尖轻轻擦过牧风眠的耳朵。他能察觉到面前的人和之前的不同,也能看出来他眼眸里似乎藏着很多情绪。
“牧风眠。”夏屿突然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牧风眠抬起头看着他。
“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想怎么样都可以,但是你要告诉我,你想做什么?”夏屿的语气很轻,呼吸的间隙,牧风眠闻到了他身上的苦艾酒味道。
他的心跳已经乱了,酒精的加成下感觉自己像是被上了发条一样,吱呀吱呀一刻不歇地向前奔跑。
想要什么呢……答案已经就在舌尖,一晚上掺合在一起的情绪开始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怂恿着他不管不顾地把一切都讲出来。
那就讲出来吧。
牧风眠垂下了头,执着而固执地抱着夏屿的手贴在他的脸上,似乎他一松手,面前这个可以听他讲话、可以帮他把所有的情绪安抚住的人就会消失一样。
再次抬头的时候,他的眼底下聚了一层淡淡的水汽:“我……我犯了错,你可以惩罚我吗?”
像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坚定,牧风眠掐了一下夏屿的手心,又补充了一句:“这次我会听话的。”
夏屿表情没有什么变化,问道:“什么错?”
“我……伤害了一个人,觉得……很对不起他。”
“他是谁?”
牧风眠怔了一会儿,小声喃喃:“我的小男朋友。”
然而夏屿盯着他看了很久,语气突然变得很淡:“哦。不可以。”
牧风眠没有察觉到夏屿的情绪变化,只是单纯地听到自己被拒绝的这个坏消息。他一下子失落了很多,紧握着夏屿的手也松开了:“为什么!”
牧风眠说着就要站起来,可是因为蹲的时间太久,他在直起身子的瞬间眼前忽然一黑,勉强扶了一下柜边才堪堪站住。可即使面前的场景都有点儿模糊,摇摇晃晃的牧风眠仍然很坚持地要提出自己的微弱抗议:“为什么我不可以?”
他的语气里有一点儿委屈,“明明上次可以可以的。”
喝醉了的人最喜欢翻来覆去地把一句话重复很多遍,智商基本回归了个位数。夏屿跟着起了身,上手扶了把站在平地上都有些摇摇欲坠的牧风眠,暂且结束了这个话题:“你坐在这里,我去给你倒点水。”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就被这个小醉鬼不管不顾地扯住了领口。
牧风眠十份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似乎在这一刻这个答案对他来说远比任何东西都重要。他仅存的清醒意识告诉自己,如果这次的请求第二次被夏屿驳回,那么今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成年alpha的力气不容小觑,灯光从身后落在了紧攥着衣领的手背上——他们之间的距离在这一瞬间又近了许多,近到夏屿可以感受到牧风眠藏着酒意的温热吐息。
他的眼睛很圆,深褐色的瞳孔像是两颗宝石一样亮晶晶的,很干净,眼底积聚着一层混杂了不解的委屈,直直地看向自己——夏屿有一瞬间的恍神,觉得在他看向牧风眠的时候,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了许多。
不过也仅仅是几秒的瞬间,他很快换了个姿势,居高临下地将坐在椅子上牧风眠圈在自己胳膊间:“学长,你把我当作什么?”
“你伤害了别人,来我这里讨什么惩罚。”他笑了笑,拇指与食指捏住了牧风眠的脸颊,轻轻往外扯了一下,“找你那个小男朋友去,不是更有诚意吗?”
牧风眠呆呆地愣了会儿神,才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失落地垂下了手:“哦…”
“男朋友”三个字就好像一个开关,只要拨动一下,就能把牧风眠的状态切换成乖乖小朋友。就像现在这样,垂着脑袋呆坐在那里,有点无措地拽着自己卫衣上的抽绳。
夏屿终于拿回了衣服的控制权,他斜靠在桌边,看着牧风眠把自己衣服上的绳子打了一串蝴蝶结。
今年冬天降温早,牧风眠套了一件深蓝色的卫衣,衬得他的皮肤更白,酒后的红晕也更加明显,像一个洒了点草莓粉的香草冰淇淋。
还是个有点难过的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