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很想伸出援手,可她太年幼,和这头公象太陌生,象鼻应当也无法处理这种复杂的伤势,靠近根本不是帮忙,而是在自寻死路,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定期来检查卡拉象群的工作人员能通过卫星影像或者侦察机摄像发现它的伤口,并为它提供帮助。
这不仅仅是为了受伤的大象自己,也是为了其他动物——只要它一天没有得到救助,就有可能因为暴躁的脾性造成更严重的损失,对族人,对接触的母象,对母象群里的小象。半数以上小象无法平安活到一岁大是有原因的,威胁着它们的不仅仅是掠食者,还有残暴的、粗心的、莽撞的同类。
事情也的确是在向着这个方向发展。
受伤公象不敢也不能与首领抗衡,只能冲着小年轻倾泻自己的懊丧。
走到距离母象群数米远时,面对着卡拉警告般举起的象鼻,面对着阿伦西亚不善的目光,它悍然转身,不管不顾地朝着侧面重重一撞,把毫无防备的年轻公象撞得踉跄了好几下。趁着对手还有些混乱时,受伤公象再次调转身形,全然不在意有一头五岁小象就站在它脚下两米远的地方,再次冲锋起来,尝试把竞争者逼退。
这一次,年轻公象跟上了节拍。
在“呯”的一声重响之中,象牙和象牙沉沉地架在了一起。
那场面……是令人震悚的。
站在前排的母象立刻不安地挪动起来,在它们身后,多纳特和埃托奥瑟瑟发抖,稍微年长一些、曾经也有过差点被踩踏经历的小象詹娅则高声尖叫着,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边扭头,一边向后猛推。阿伦西亚本来就在暴怒的边缘,听到外孙女的的尖叫声,它瞪大眼睛,威胁性地张开耳朵,抬起象鼻,定定地在原地站了片刻。
如果有工作人员在这里,就会认出这是他们在接受培训时学到的第一课:大象会在攻击之前摆出一个停顿姿态,那是最后的警告,是最后的逃跑时机,因为接下来跟着的就是加速前冲,是凶猛的踩踏,是象鼻的挥舞,是不可阻挡的、一击必杀的象牙的飞挑。
面对着阿伦西亚的强势介入,公象们不得不停下争斗,稍微拉开一点距离。
阿涅克亚抓住这个机会,用象鼻搭上女儿的脑袋,希望让它平静下来。因为它分身乏术,无法照看儿子埃托奥,阿梅利亚的大女儿夏洛特顶上了空缺,和母亲阿梅利亚、小姨妈阿达尼亚一起,引着三头小象调转方向,朝着远离危险源的方向奔逃。
这可能是一个正确的举动。
但在此时此刻,这也是一个冒险的举动。
眼看一部分保护者有离开的迹象,本就惊慌的莱斯特再也按捺不住,陷入了一场情绪爆发。它眼中看到的不再是母亲,也不再是还在和公象群对峙的姨妈阿伦西亚,而是正在受到最高级别保护的小象群体,追随着这个群体,它迈开了坚定的步伐。
到了这一步,族长卡拉也不得不放弃控制局面的尝试,命令整个象群跟着奔跑起来。
一时间门,草皮激溅,尘土飞扬。
到处都是踏动着的象腿,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吼叫,每当一根象鼻温柔地拂过她的脊背,就会有下一根象鼻凶猛地抽打过她身侧的空气,安澜没跑多远就开始感觉到头晕目眩,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坚实的大地,而是正在被无数根棒槌敲动的鼓面。
不幸中的万幸是:只有一个求爱者能够得到母象的青睐。
穷追不舍的公象们是竞争关系,它们一边跑,一边情不自禁地挤压着彼此,客观上被拖住了脚步。
一路跑出数百米远,卡拉象群才把危险源抛在了身后。
这一次,小象们平安地逃脱了,象群也又回到了往常的行动节拍,可安澜知道,在莱斯特还没选择一头公象,甚至是还没做好准备接纳任何一头公象的情况下,那些热血上涌的求爱者们会受到信息素的完全控制,满怀期待地、勇往直前地在象群附近徘徊。处于求爱期的公象喜怒无常,攻击欲旺盛,任何一头看不清形势的小象都可能遭到它们的无情袭击。
对卡拉象群来说,能够安稳睡个好觉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对她来说,能够自由自在玩耍的日子也已经过去了。
接下来这段时间门是需要提高警惕的时间门,是需要牢牢和母亲黏在一起的时间门,别说跟着埃托奥和多纳特到处乱跑了,就是前去寻找外婆卡拉的踪迹都得无比留神,以免在某个水塘边、在某个树林里、在某个高大灌木丛后面和公象们狭路相逢。
当然了,公象群的存在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可言——
掠食者们畏惧强大的母象,但更畏惧暴躁的公象,即使是庞大的鬣狗氏族都无法和一头大公象抗衡,在求爱者们把卡拉家族团团围绕起来的时候,母象们不再需要担心会有掠食者蹲在高草丛里等待机会,除非它们想成为象腿和象牙底下的亡魂;
另外,阿梅利亚的大儿子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到了应该离开象群去加入其他公象群的时间门,在有无数同类出没的情况下,它或许可以在接近者中选择一个恰当的归宿;
而对小象来说,公象之间门的冲突会是一个有着重要意义的景象。
胆大心细的孩子们将会在这场求爱盛宴中得到一个最佳视角,观察到这些拥有恐怖武器的陆地巨兽究竟是怎样和怀有恶意的同类战斗的,并把这些知识牢牢记在心里。
有朝一日……它们或许会派上大用场。
事实证明,莱斯特能造成惊人的影响。
不出一周,卡拉家族经常活动的区域里就充满了集群的、独行的公象,这些大块头游走在水源地与水源地之间,抓紧一切机会接近年轻的母象,也抓紧一切机会排除竞争者的妨害。
在安全距离欣赏公象搏斗……无疑是赏心悦目的,安澜现在每天至少能看到一次非洲象之间的角力,它们毫不畏惧地动用象鼻、象牙,直到一方彻底告负,有时甚至是头破血流,才会展现出对同类的仁慈,驱逐落败者离开此地。
公象们不仅会用象牙打架,还会往对手丢东西。
安澜亲眼见过某头公象卷起木头朝斜侧方抛掷,恨不得把离它最近的同类当场砸得找不着北;而惨遭袭击的那头公象也没有咽下这个哑巴亏,很快抛回来一大坨泥块以示回应。
那坨泥巴被掏出来之后不知道在太阳底下晒了多久,光是能被象鼻整个卷起来,就能看出它有多干燥、多坚硬,隔着几十米远她都听到了泥巴击中目标时的发出的“噼啪”声。
于是乎,战斗爆发了。
成年公象用咆哮声和敌人的鲜血洗刷着自己的耻辱,看着冲突地的小象们却完全对这些荣辱没有概念,只是在为又发现一个新游戏而兴奋。
从这天开始,栖息地里就不得安宁。
多纳特和埃托奥最早模仿起了公象的行径,用象鼻卷着小树枝、小石头和土块到处乱丢,有时运气好,落点会在地上,有时运气差,落点就会在……长辈们的大腿上,甚至屁股上。
好几次被小东西袭击到的阿梅利亚只好瞪着眼睛把孩子们召集起来说教,在发现说教没有作用之后,它又让凶巴巴的阿伦西亚过来扮黑脸,一顿疾言厉色之下,小象们才垂头丧气地放弃了这个新游戏,也明白了不能把有棱有角的东西到处乱丢,特别是不能对着两脚兽丢的重要道理。
不过成年母象们也没有太多时间来管教小象。
面对还在争抢交配权的雄性群体,它们不得不把警惕等级提到最高,每天从早到晚倾听着求爱者的踪迹。可就算如此,母象群也难免会有被公象强势介入乃至冲散的时刻。
安澜就差点因此倒了大霉。
那天接近卡拉家族的公象至少有三头,而且还是从不同方向赶过来逼近的,它们一走到合适距离,就展开了激烈的竞争。
眼看情况不对,母亲立刻就想带着她离开,没想到公象们穷追不舍,一副想要把挡路的个体都撞开、好开出一条道去接近莱斯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