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的最后几天,温絮白枕着手臂,伏在桌上,慢慢戳手作的不倒翁……总还是忍不住觉得,或许用不着找清洁公司。应该……不非得找清洁公司。不找了。温絮白有点莽撞地写。他从没做过这种冲动和不理智的事,但这次他想对自己稍微好一些。或许身体好不起来,是因为他对自己不算很好——温絮白被医生这样提醒,于是认真反思、严格照做。死前的第三天,温絮白决定对自己好一点。他想相信,自己有朋友。————————“宿主,宿主。”小公寓里,系统一边数人头,一边向庄忱汇报:“我们的酒好像买少了……”“不要紧。”庄忱说,“宁阳初回去拿酒了,回头把钱补给他。”系统立刻打开笔记本记账,又和宿主一起飘在沙发后,举着望远镜暗中观察。“奔向新生活计划群”算上温絮白自己,一共有三十七人。这次一口气来了二十几个,剩下的因为住得太远或是工作缘故,无法成行,全都托人带来暖房的礼物。这些人实在都很能喝酒,也实在很能热闹。他们每个人都买了一大堆食材,有人把热腾腾的火锅架起来,有人拎来现买的烧烤,还有不少人撸着袖子抢厨房。不大的厨房挤了五六个厨艺爱好者,都要给常年住院调养、一定没怎么吃过好菜的cypress大显身手。有人要做松鼠桂鱼,有人要煲松茸鸡汤,有人要做把子肉。做老式锅包肉的最为霸道,地道的酸呛糖醋汁在明火的炙烤下,泛出亮眼的金黄。公寓里的气氛并不凝重,甚至相当活跃和热烈——所有人都早就在网上熟识,经常一起开黑,侃起大山就聊到半夜,所以见了面也根本不拘束。因为这幢楼的房子差不多都被景区开发商买空了,而那个开发商又因为原因不明的资金断裂,正狼狈地到处躲债,所以附近也没什么邻居。不用怕吵到别人,可以尽情地热闹和聊天。他们聊生活、聊工作,聊最近的烦心事,也完全不避讳聊cypress。“是血液病,cypress不让说。”负责适病化改造的设计师灌了两口伏特加,抹抹嘴,“他说血液病不帅。”“对对。”立时有保受这位特殊甲方“折磨”,被迫修改设计图的年轻设计师拍大腿,“还是那个毛病!”
年轻设计师擅长北欧风和侘寂风,从入行那天起,就没想过自己有天能在房屋整体风格上让步到这个程度:“你们敢信吗?他要在电视柜上放孙悟空……”“因为孙悟空帅,他喜欢孙悟空。”旁边的剪辑师咬了几大口馒头,就着一大块锅包肉嚼,“他还义务修复《西游记》呢。”“孙悟空能腾云驾雾,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他以前应该是运动员,攀岩的。”沙发上的体育记者说,“成绩可能特别不错。”体育记者会混进这个组织,倒不是因为什么工作上的联络——他和cypress在攀岩论坛认识,一眼看出这个说话很少、偶尔科普专业知识的未命名用户是个隐藏的大佬。然后就是好说歹说,加了私下的联系方式,又从cypress的朋友圈一路摸过去加群……这间小公寓里的复健运动器械,就是他帮忙联系厂商,拿到的最低价。这话说出来,房间里短暂安静了片刻,只有火锅咕嘟咕嘟沸腾的声响。然后有人抹了把脸,忽然笑了一声,深吸口气长呼出来,在鲜亮的红汤里捞出一筷子肥牛:“那挺好……”“挺好。”旁边的人说,“以后就不用受这个罪了,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下回投胎,可千万留点神,仔细挑挑,不能再犯这种马虎……”有人敲敲膝盖,嘱咐cypress:“找个健康的身体,能跑能跳吃嘛嘛香。”“还得找个好人家,家庭和睦。”立刻又有人补充,“对了,谁知道cypress为什么搬出来……是不是家里闹不痛快?”这条信息没人给得出,因为cypress几乎从不说自己的事,他们甚至不知道除了这个网名之外,对方真正的身份和名字。但没关系,交朋友不是查户口,不愿意说那就不问。没人介意这个,因为他们认识的cypress,已经是个无比真实、完全触手可及的人。那是个诚恳过头、认真温和过头、非常非常好——以至于你完全不舍得去逼问他,完全狠不下心让他难过的人。这就完完全全足够了。这就足够二十几个人大半夜跑过来,吃饭喝酒聊天扯淡,等着时间的指针走到十二点,等着吃蛋糕。等着过那个cypress梦寐以求的生日。“臭小子,自己盼着过生日,自己都不知道。”有人恨铁不成钢地叹气,“怎么会有人迟钝到这种地步?”“就是,过生日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旁边的人接话,“总不会是……嫌过生日也不够帅吧?”这话一出,剩下的人居然集体陷入沉默:“……”还真是……非常有可能。非常非常有可能。可能在cypress对“帅气”的严格要求里,“十分期待过生日、十分盼着亲手切生日蛋糕、十分想戴王冠对生日蜡烛许愿”这种事……或许也是坚决一定不能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