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气,别气。”时鹤春赶紧哄他,“你还有钱没有?我请你去听戏。”“戏园子新上了几出戏,可好听了。”时鹤春拖着他的袖子,想要把他拽走,“我可从来都只请你一个……”“我在跟你说正事!”秦小世子满腔恼火,“你以后不准不吃饭,我盯着你,你也不准不睡觉。”秦照尘按住时鹤春:“以后不睡足了觉,就不准去戏园子。”这怎么得了,时鹤春按着胸口,后悔来讹他这一顿:“小师父让不让人活?”“我就是要你活。”秦照尘蹙紧了眉,“今后我盯着你。”时鹤春哀叹不已。秦照尘不由分说扯他回去,把人按在自己榻上,盯着他不睡不行。时鹤春说着不困,手里拽着小世子的袖子,整个人都被塞进暖暖和和的被褥里。没一炷香的功夫,嘴硬的小仙鹤就伸着翅膀蹬着腿,舒舒服服睡得人事不省,半点动静也无了。……“萍水相逢的孤魂”停下来,看着再走不动的秦照尘。系统飘在庄忱身旁,有些犹豫,小声说:“宿主……”秦照尘不走了。秦照尘还是想起了这回事……时鹤春哄他高兴,就和他说,从来都只请他一个听戏。这话虽说是为了把秦小世子哄迷糊,用秦照尘的钱请秦照尘听戏……但倘若真要总结规律,也确实不假。时鹤春只会拖着秦照尘去听戏。秦照尘愿意陪他,那就两个人一起找张安静的桌子,弄点酒水慢悠悠地听,偶尔跟着低声哼上两句。秦照尘不愿意,那他就一个人。两人后来渐行渐远,有次因为什么事,大理寺卿火冒三丈到处找人,最后在戏园子的角落,找到醉在那的时鹤春。台上使劲浑身解数,台下鼓掌叫好不断,成群结伴者意气风发,两三好友欣然拍案,踏不尽的热闹红尘路。时鹤春睡在这片热闹之外,斜靠着身后屏风,怀里揣着那个不离手的小酒壶,被他吵醒。看见熟悉人影,时鹤春就慢慢抬头:“……秦大人?”“你来找我吵架的事,不是我做的。”时鹤春说,他的嗓子哑得厉害,咳了两声,额头就渗出些虚汗,“你怀疑的那三件事,两件是我做的,一件不是。”“我收了七千两纹银,两块玉璧,一件珊瑚……剩下的不是我拿的。”时鹤春想了一会儿,又说:“你查错方向了,试试从承宣布政使司参政下手……他是从三品,只比你低半级,转圜一些。”……该说的都被他说完了。于是秦大人能说的话就半句不剩。时鹤春叫他:“听会儿戏?戏不错。”大理寺卿沉默良久,拱手施礼,转身出了戏园子。……
这并不是什么太大的事。那十年里,他们常有这种相处——克己奉公的大理寺卿,被一心要做奸佞的时鹤春气死气活。有那么两年时间,秦照尘说什么都不肯理他,看见了也漠然离开。时鹤春的身体也是在这两年迅速坏下去。任何人只喝酒不吃饭、不在家里睡觉、整天待在戏园子,身体也很难好得了。但这也不是秦照尘的责任。大理寺卿只是没法再去听戏了。哪怕走到了戏园子门口,在外面的酒家坐了一个时辰,喝了两壶酒,秦照尘还是没法再走进去。“他不回家,是因为他母亲脑子糊涂了,不肯认他。”秦照尘低声对萍水相逢、耐心听他啰嗦的孤魂说:“他不吃饭,只喝酒,是他心里难过。”“我从没去问问他,为什么要当奸佞,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我从没问过……”秦照尘看着杯中酒:“我不请他吃饭,不盯着他睡觉……我不陪他听戏。”时鹤春这一生,其实乏味寡淡至极,总共也就只有这几件事可做。所以不能怪被他抢回府上的小仙鹤……觉得红尘无聊。萍水相逢的孤魂给他续满一杯酒,沾了些酒水,在桌上写下:不怪你。秦照尘摇头。假如他没说过那些话、没擅自强迫时鹤春活下去,没把时鹤春抢回家过,那就不怪他。他们只是立场相悖、政见相左的朝中同侪,假如只是这样,那就不怪他。可他们不是。在那么难熬的日子里,时鹤春看他查的所有案子、审他判的所有卷宗……哪有天生的“朝堂栋梁”、“清流砥柱”?他没行差踏错过,没判错过案、没冤枉过人,是因为时鹤春一直低头看着他。……这下萍水相逢的孤魂也不知该怎么劝。这么沉默了一会儿,第三壶酒被推过去,酒水在桌上写字:喝。大理寺卿把那壶酒喝下去。这么对着嘴浇其实很难受,容易被呛得不停咳嗽,喘不过气,喉咙里一片火辣。秦照尘咳得眼前泛黑,在心里想,时鹤春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喜欢这么喝酒。这些念头也被酒漫过。大理寺卿的酒量也并不佳,只是勉力维持清醒,所以才没醉倒。这一整壶酒灌下去,秦王殿下撑在桌边,意识就已有些模糊。萍水相逢的孤魂问:醉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