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死,她身为太子少师,将是今后的帝师,品阶相当于再上一阶,若她想做些什么,或是调查些什么,自然也会更加顺遂便利,为何还在为此而苦恼?新君年幼,朝中诸事日后当是大多要倚靠太后,而她已经取得太后的信任与倚重,若是陆秋白有什么出格之举,太后即便不会支持,也绝不会对她施加阻拦。相反,若是对方同是太后的敌人,恐怕她还会乐见其成。不过很快,陆秋白的担忧就成了真。她在国子监翻阅出的旧档,曾经注意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崔信卓。此人正是与她兄长陆秋言当年同窗之人,亦是同年参加会试,当年的名次位于二甲,仅此于一甲第三名,如今在兵部供职。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与崔氏有关联的子侄,名次中上,分别去了户部和工部。何况还有鹤梅递来的些许不同寻常的线索,许许多多都指向崔家,陆秋白心中隐隐有些预感,但这些都太过细碎,拼补不出完整的真相。当年闯入她家,屠她满门的人究竟是何人指使,又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对方一定要杀进她家所有人?闯进她家的那些人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她们究竟在找什么?真正的诱因是什么?如今故人已逝,她该去哪里寻找旧日的蛛丝马迹,拼凑出完整的真相来?就算拼凑出来,若是对方位高权重,权力的盘根错节之下,她又该如何让对方付出应有的代价?不过国丧虽在,朝廷的日常运转却不可能完全停下,新君除却为先皇守灵,也要日日处理国事,功课也不能落下。如今因为国丧罢朝多日,奏折已经积压的如人高,不过其实说是让新君开始处理国事,其实这些奏折都是由内阁筛选,太后批阅之后才会呈过来给他,不过是让他学习熟悉,并非真的要他拿主意。可帝王的权力从来都是独享,没人会愿意心甘情愿与她人分享,哪怕是新君也不例外。年幼的新皇取名为煦,今年不过十岁有余,正是懵懂无知的年纪,但皇家的浸y却令他早早明白权力斗争之间的残酷。“卢先生,母后将来会废掉我吗?”陆秋白听到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是一惊,差点没能稳住自己面上和煦的神色,温声问道:“陛下何出此言?”李煦眼里含着不似十岁孩子该有的情绪,复杂道:“太傅她们都这么说。”崔文海?陆秋白闻言颇觉不适,崔文海为何要与幼帝说这样的话?她和缓道:“陛下可知,为君者当如何?”
李煦定定地看着她,陆秋白继续道:“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陛下身为主君,持身若正,何必有这样的担忧?”可李煦却道:“若我持身不正呢?”陆秋白看着幼小的他,神色认真,不似玩笑,只道:“臣等会尽规劝之责,陛下只需要睁开眼睛,看看百姓,听听更多人在说什么,就不会走上一条不归之路。”李煦尚还穿着孝,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不知所措,再怎么装作镇定,内心的不安也无法完全隐藏。他抓住陆秋白一角衣衫,对方出于礼数,半跪在桌案前与他说话,但李煦察觉得到,对方看他不似太傅,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小孩子,也不似少傅,完完全全把他当作一个成熟的主君。“那少师会一直站在朕这一边吗?”他觉得对方只是把他当作一个人来看待。陆秋白其实没见过太后几次,甚至没怎么和这位太后说过几句话,但若说太后对权力的欲望,她是信的,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有帝后相争的事情发生。但她尚且不清楚自己的敌人究竟是谁,是某个人,还是某些人,不清楚太后是否也在其中扮演着某些角色。现在她能确定的只有面前这个小皇帝,年幼的孩子最容易被塑造,崔文海想在他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那她何不给他一份信任?“当然。”“先帝命臣辅佐您,臣自当竭尽全力,鞠躬尽瘁。”李煦眼中终于流露出符合孩童的欣喜来,语气轻松地向她道:“先生,朕想快些长大。”世人常常感叹时光易逝,岁月如梭,但日子总还是要一日一日地过,只有时光堆叠的日后,回顾过去之时才会发觉,时间流逝得如此轻易。但身处其中的时候,没有一日是悄然流走的,就像如今的国丧之期,每一日枯燥无味的守灵,与许多人而言其实已渐渐变成折磨。更遑论帝王棺椁入陵之后,还有长久的禁期,一切喜事享乐皆不可行,违者便是大罪。不过也并非所有人都视这样的禁令为负累,至少薛清方不这么认为。“你好久没有来看过我了。”勇宁侯府中一切如常,何况薛清方本就习惯了素服,她的斋中本就没有多少鲜妍之物,日常也只与诗书为伴,国丧禁令与她而言倒是与往常没有区别,只是唯有一点有所不同。姜林忽视她言语中的轻佻,低声道:“我这不是来了?”薛清方不依不饶:“你回京都多久了,现在才想起来,肯定又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姜林略过她的挑逗,正经道:“我是被皇后——现在该称太后了,召回来的,如何能分身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