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里的食客们瞧见横眉冷目的少年郎,吓得四散而逃,纷纷叫喊着杀人啦。
闻讯而来的巡查兵认出在茶馆闹事之人正是幽禁在北凉的太子,匆忙跪地叩拜。
“原来他就是被皇帝送去凉州的太子!”
“不愧是天煞孤星转世,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不分青红皂白,竟要当街杀人!”
“太子来到咱们雍州城,今年的庄稼会不会颗粒无收啊?”
“真够晦气呐!”
年仅十岁的詹灼邺冷眼望着匍匐在四周的人群,这些人虽然卑躬屈膝,可投向他的目光中,却有着掩饰不住的恐惧和厌恶,仿若在看一个怪物。
他真的是一个怪物吗?
就连他的亲生父母都忍不住憎恶,厌弃,要将他远远遗弃的怪物!
余管事抹了一把眼角湿润的泪水,感慨道:
“后来,太子殿下被靖西侯送回北凉,不久后,西州大旱的消息传到京城,司天监那伙人又开始造谣生事,硬说是太子擅自离开北凉后引起的天灾。陛下当即下旨,把负责看守太子的亲卫兵全处置了,哎从此以后,太子殿下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这些谏官太过分了吧,西州气候本就干燥,赶上风调雨顺的时候,一年还要旱上两次,这种无妄之灾要硬扣在太子头上!”
一旁的苓英听了,都忍不住为太子鸣不平。
余管事苦笑一声:“年当殿下年纪尚小,还未接管过北凉兵权,活脱脱就像个没长牙的狼崽子,任谁都以踩上一脚。”
时隔多年,昔日的狼崽已经退去稚嫩毛发,长出锋利的尖爪和獠牙,足以撕碎一切小瞧他的敌人。
可即便少年已成为威风凛凛,威震四方的狼王,始终有着对亲情的渴望。
只是这种渴望被现实一次次搓磨殆尽,最终封存于心底。
姜玉竹叹息一声。
“苓英,你去拿一件外衫来,我去看一看太子殿下。”
“可公子,都这么晚了”
苓英欲言又止,心想都这么晚了,听余管事说太子还饮了不少桃花酿,她家小姐这一去,岂不是肉包子打天狗——有去无回!
姜玉竹何尝不知苓英心中的想法,她原本不打算去趟这趟浑水,可听到余管事讲述起太子年幼时的故事,内心还是被狠狠触痛了下。
她从小得父母守护,兄长爱护,才能固守初心,不被流言所扰,不受世俗所缚。
可太子从小到大,从未有一时片刻得到过亲人庇护的滋味,那等孤立无助的感觉,犹若狂风暴雨中一株苦苦挣扎求生树苗,
今夜,她不想让太子再独自一人面对。
月色下,姜玉竹走得很快,就在快抵达蘅芜院前,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姜少傅,您这是?”
余管事不明白小少傅怎么突然间不走了。
姜玉竹抬头看向天上的皎月,喃喃道:“不急,咱们先去小厨房,给太子殿下煮一碗面。”
“煮面?”
余管事掏了掏耳朵,再三确认,见姜少傅执意要煮面,他只好让云奇把炉灶里的柴火点上,顺带给手上有伤的姜少傅打下手。
姜玉竹平日里没下过厨,不过煮上一碗简简单单的长寿面,还是游刃有余,即便一只手缠着纱布,半柱香后,仍端出了一碗像模像样的面条。
她坚持要煮这碗长寿面,因她想起今天不只是先皇后的忌日,还是太子的生辰。
亦是她的生辰。
“咚咚咚” 姜玉竹叩响了太子的房门。
“出去。”男子清冷的声音比天上的月色还要冰冷三分。
“殿下,是臣。”
平平淡淡四个字,让屋内男子陷入了静默,少顷,一道颀长身影缓缓投映在窗纸上。
雕花木门向两侧拉开,月光倾泻在男子清隽俊美的脸庞上,眉如远山,薄唇微抿,赤红眼尾微勾,逸态横生。
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姜玉竹蹙了下眉心,平静道:“殿下,空腹饮酒伤身,臣给殿下煮了碗面。”
詹灼邺静静凝望眼前的小少傅,一双漆黑眼眸宛若冰封寒潭,深沉且冰冷。
月色下的少年干净又纯洁,眸底好似盛满了细碎星光,手捧托盘,盘内置有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金黄色的面汤上还点缀着绿油油的葱花。
小少傅秀气的小脸隔着氤氲缭绕热气,淡淡望向他。
目光触及少年莹白鼻头上沾着的一层烟灰时,詹灼邺结满寒冰的双眸好似注入了一丝阳光,缓缓消融了冷意。
见太子直勾勾盯着她不说话,姜玉竹又催促道:“面刚煮好,殿下要快些吃,不然就坨了。”
太子没有说话,只是侧过身。
姜玉竹顺势走进屋,她收拾好八仙桌上东倒西歪的酒坛,将盛着面条的瓷碗放下,又递给太子一对玉箸,单手托腮,目光中流露出老母亲头一次给儿子下厨的殷切。
詹灼邺低垂下头,吃了一大口面,紧促的眉心缓缓舒展开。
自从他三年前回到京城,每每入宫时,耀灵帝都会留他在偏殿用膳,宫中御厨厨艺精湛,每一道御菜,皆选用最珍贵的食材,最繁复的手段烹饪出来,摆盘精巧,呈到天子面前。
可那些巧夺天工的佳肴美馔,却败给了眼前这碗朴素的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