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瑨距她几步远,“再坚持一会,这才走了多久?”
“多久?”姬瑶愤郁丛生,抬手朝他比划,“我走了三天,整整三天,这辈子都没走过那么多路!如今却还在山里打转转,说什么到陇右调兵,你到底行不行啊!”
听着她的质疑,秦瑨那叫一个心焦气燥。
这几日两人天为盖,地为铺,饿了吃野果,渴了喝山泉,过的极其艰苦。他怎么都好糊弄,可眼前的女郎却是个金贵的事精,一会闲吃食不好,非要让他弄点荤腥,一会又喊累,赖着不肯动身,他只能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这山沟沟里逃命。
路没走多远,时间浪费了不少。
他被磋磨的仿佛苍老了好几岁,下颌胡茬疯长。
如今又开始耍赖了,秦瑨胸口闷的厉害,咬牙道:“要不是带着你,我喝西北风都能到陇右。”
“大言不惭。”姬瑶轻蔑一笑,“别说到陇右了,你能顺利的下山都是烧高香了,迷路了吧?”
秦瑨被她的混账话气得双拳紧握,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嘲讽他?
“不走你就待在这吧。”他一转身,阔步朝前走。
姬瑶瞬间收起笑脸,“欸?你去哪?”
秦瑨没理她,脚步生风,大有扔下她不管之势。
她适才感到害怕,跳下大石疾步往前追,“等等我,你听到没有!”
山中草木繁多,加之枝桠横生,姬瑶没跑几步就被绊倒在地,双手撑进两尺高的落叶中,再抬起来时,纤弱白皙的指头上沾满了漆黑发臭的泥巴。
她跪在地上,双膝隐隐作痛,直勾勾盯着自己脏兮兮的手。
堂堂一国之主,逃亡已经够苦的了,还要在这受臣子的窝囊气……
天下还有王法吗!
几息的功夫,一双云纹六合靴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姬瑶红着眼抬头,缠上秦瑨的目光,情绪彻底崩溃,“你好大的胆子,嫌我是拖油瓶不说,还敢扔下我?行,我就如你意,这次真不走了。我要在这自生自灭,你就等着我阿耶和阿兄找你索命吧!”
她眼睫一颤,汪汪挤出泪来,本能的用手擦拭,不曾想却抹了满脸泥巴。
这下可好,哭的更欢腾了。
秦瑨睇着她那张漂亮的小花脸,对她的认知又深刻了几分。
——她骄纵,蛮横,昏庸,除此之外,还学会了一哭二闹三上吊。
阵阵啜泣吵的秦瑨脑仁生疼。
她不懂事,可他比她年长十岁,不能跟着不懂事,眼下尽快走出山林才是正道。
僵持半晌,他背对姬瑶撩袍蹲下,压着怒意道:“别哭了,赶紧上来!”
姬瑶望着他挺秀的背影,徐徐止住眼泪。
起初秦瑨提出要背她时,她还有些不自在,但山路太难走,她脚力又不行,有坐骑不用白不用,慢慢就不再抗拒。
她抽噎几下,用粗麻袖襕拭去脸上泪痕,毫不客气地趴到秦瑨背上,声咽气堵道:“哼,这还有个臣子样。”
秦瑨冷冷一哂,装作没听到,背她起来,朝先前选定的方向继续走。
本是为了息事宁人,然而姬瑶闲下来又开始对他疏泄怨气:“一会给我找个地方洗洗,本就快要发臭了,结果又弄了一身泥。这都怪你,咱们就是八字不合,你一定是克我……”
喋喋不休的埋怨,软绵绵的呵气,加之时不时的肌肤轻触,简直让秦瑨头皮发麻。
他忍了又忍,遽然侧过头去,盯住她暗含惊诧的眸子,声色俱厉道:“你再絮絮叨叨,我真不管你了!”
淮南道,隋州。
阳春三月,绿绦拂动,恰是这座城最美的时节。放眼一望,城中宅邸皆是白墙黑瓦,檐角飞翘,衬着待放花苞,小桥流水,处处透着一股南方独有的秀美娇韵。
身着皂衣的郎君翻身下马,在小厮的带领下走进三进三出的院落,沿游廊行至书房。
书房门扉未闭,郎君迈步而入,对着正中一扇紫檀山河屏风行礼,“属下来迟,还请主子恕罪。”
屏风后人影绰绰,看不清内里光景,只传出一道沉厚的声线:“找到人了吗?”
郎君摇头,“尚未,属下还在搜山,若没有意外,应当能赶在禁军之前找到他们。”
“一群废物。”
踩着话音,屏风后的中年男人提步而出,穿着挺括的缭绫襕袍,腰系金玉带,五官虽被岁月打磨,依旧可以窥出年轻时的风流神韵。
他紧盯郎君,目光阴戾,“我费劲心机拖住禁军,没想到人竟然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跑了。一招不慎,全盘大变,你该当何罪?”
郎君心神一凛,跪地道:“属下万死,还请主子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行动失败,时也,但绝非命也。
男人深吸一口气,遏制住熊熊怒火,沉声道:“朝中不能无主,明日我要启程赶回长安,这边就交由你负责,继续搜山,谁能拿到神康帝的人头,加赏黄金千两。”
“多谢主子!”
男人在室内来回踱步,思量少顷,取下腰间缡龙盘绕的令牌,扔给郎君,“你且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再有差池,我绝不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