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去年分到了不少红薯种子,作为迁到西北来的外族人,他们竟然是最先收到红薯种子的那一批。需知好多西北百姓只分到了些凉州送过来的土豆,红薯压根摸都没摸过,少说也得往后再排上半年才能拿到种子,可他们竟然能排在大魏人前面!
虽说吐谷浑成了伊州,隶属于大魏,如今已经是一个国家,不分你我,但总归是不同的。这些人从前生怕自己被排挤,如今衙门对他们的优待,则彻底让这群人放下了芥蒂,在西北找到了归属感。
西北这边荒地不少,上回听闻官府还有意迁一批人去高昌县,一如当初将他们从吐谷浑迁到这儿来一样。这也未尝不好,只要跟着大魏朝廷总不会吃亏,他们可以劝一劝伊州族人来此安居。
有人迟疑:“可他们世世代代都在吐谷浑,真的愿意来么?”
“多写几封信回去肯定有人愿意过来的,留在那儿有什么好?家里孩子想出人头地都够呛,轮到年成不好,还得把自家粮食拿出去送给上头官员,那食不果腹的日子我真是受够了,想必族人们肯定也早就有所不满。咱们先试试,来这这么久,还没捎消息回去过呢。”
正商量着,忽然看到傅大人过来了。
人群中有两个胆子大的,立即主动上前搭话。他们说话仍有口音,但是正常沟通交流却无影响。傅朝瑜对他们刮目相看,这些人适应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他打趣道:“再过些日子,你们的西北话说得可要比我好多了。”
傅朝瑜是江南人,去京城路上学得中原官话,来了西北之后又学了这边的话,不过说的也不是很好。
傅朝瑜跟前的汉子笑道:“大人您就别打趣咱们了,我们还有的学呢。正好您今儿来了,能不能劳烦您给咱们看看这红薯育苗做得对不对。先前衙门的人也都讲过,我们怕记得不牢,回来之后琢磨了好几日,也不知有没有记错了。”
春耕这段时间傅朝瑜每每出门都待着几个种田的好手,为的就是随时解惑答疑。他虽然涉猎极广,但许多事儿都是浅尝辄止,譬如农事方面,傅朝瑜往往都是吩咐几句,让下面的懂行的人去做。
术业有专攻,傅朝瑜不能不懂装懂。
有了懂行的指点,众人很快便上手了。
在西北的日子,真比他们当初在吐谷浑的时候过得舒坦。从前哪有人愿意这么细致入微地手把手教他们如何种田?官府都奉承着大汗跟王室,从来都不会管他们死活,偶尔遇上一两个清官,那都算是祖宗保佑了。可自从来了西北,他们却发现这里的官员似乎都不错。
兴许是傅大人管理有方,西北官吏身上都不见傲气,还很平易近人。
日子过得舒坦,他们甚至还开始期待起了几月后的学堂。原本去年年底西北各地便可以新建学校,这两年西北开设了许多棉布厂,陆陆续续都赚了不少钱,加上傅大人经营有方,各地商贾都爱来西北碰运气,西北如今真不缺钱。
衙门有了底气,自然得兴文教,修建学堂便是一样。各地都希望学堂能比照着凉州学堂来,即便先生没有凉州学堂的先生好,可教他们这些寻常人家的孩子总是绰绰有余。而常乐的学堂都已经在建了,众人一边种地,一边憧憬自己的孩子往后可以坐在宽敞明亮的学堂里头读书。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融入了西北之后,连带着也认同了儒家那一整套观念,他们几乎已经脱离了原本吐谷浑的文化与认同。果然,还是将族人劝到这边来最好,留在伊州境内是没什么出息的。
同样的路子,傅朝瑜打算在高昌也试一试。如今高昌并未设州,而是设了高昌县,并入沙洲,县治就在从前高昌王庭所在。
朝廷年初已经派了知县前去高昌县,甚至连班子都给配齐了,新任的知县也是科举入仕的寒门,这两年皇上为了打压世家,频繁任用寒门子弟。
这位韩知县便是如此。他上任途中路过常乐,特意前来拜访傅朝瑜。
他不过一介知县,上头还有沙州知县,再上头才是傅大人,如今能有幸见傅大人一面,已是倍觉珍惜。西北从前是什么样子,如今又是什么模样,这都是有目共睹的,若非傅大人力挽狂澜,西北断然不会在短短几年之内改天换地,如今俨然成了塞上江南了。他虽为小官,却也有心效仿傅大人将高昌经营得有声有色。二人讨论高昌规划,韩知县也一直在洗耳恭听。
尤其是朝廷在伊州、安南一代的做法,这都是现成的经验。不过说到人口迁移一事,韩知县面露为难之色,坦诚道:“高昌如今才刚收为大魏领土,先前又同东突厥不清不楚的,犯了忌讳,只怕没有多少人愿意去。”
大魏百姓轻易不出远门,又安土重迁,想让他们去高昌,基本不可能。再说,百姓们也是记仇的,高昌让大魏如此狼狈,即便如今亡国了,民间对高昌的偏见却还是根深蒂固的。
傅朝瑜悠悠一叹,是这么个理,但是迁徙一部分百姓却也是必要的。哪怕迁移过去的是从前吐谷浑的百姓,都比高昌县内只有高昌人要利于管理。但如何让他们心甘情愿过去,也是一桩麻烦事儿。
傅朝瑜道:“此事我会写信外同皇上商量商量,实在不行,许诺迁移过去的百姓一些好处也是可以的。”
韩知县憧憬:“若是有人自愿前往就更好了。”
傅朝瑜笑了笑,哪有那么好的事?
二人商议半日,傅朝瑜又另外交代一件,让韩知县上任之后在高昌境内收集赤盐。
赤盐,顾名思义便是赤色的食盐,色如赤石,此乃高昌特产,其味甚美,中原一带并不多见,也鲜为人知。
但若是在国子监文刊上宣扬一波,必能引起追捧。高昌不缺此物,可大魏却几乎没有,这么好的生意不赚白不赚,卖出去的钱正好还能够经营高昌县,两全其美。
韩知县没多打听就应下了。
将人送走之后,互市监也迎来了最忙的时候,自从大魏重开互市的消息放出去之后,便陆陆续续有商贾前来打听大魏本地的跟西域的商贾都有。
林簪月本在医馆坐诊,如今也都被崔狄拉过去充人数了,后来人手不够,连还在放假的楚宁都被请了过去。
杜宁本来放假放得好好的,整日都跟在他娘子身后乐呵乐呵地四处溜达,结果转眼间他娘子便兴冲冲地抛下他离开了?!
那他还放个什么假?
杜宁已经不是从前为了躲他娘子,特意从京城赶来西北当官的杜宁了。一块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杜宁多多少少都有些黏他媳妇儿,最近尤甚。
为此,他还特意跑去傅朝瑜那儿,准备发一发牢骚好将他娘子接回来。
“崔狄这是什么意思,他互市监缺人就去招啊,把我娘子叫过去算什么?”杜宁人还没进门,大嗓门便咋咋呼呼地传进来了。
傅朝瑜正好在等着他,见到人回了衙门,立马将他给留了下来:“你来得正好,如今快要到农忙了,各地的学堂也正在建,先生还得另找,琐碎之事实在太多,忙得我晕头转向。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打今儿起这些事情便全交给你了。”
放了几日假还没缓过来的杜宁眨了眨眼睛,脑袋有些不清明,后面这句话他怎么就听不懂呢?杜宁x歪着头质问:“这些事儿,不都是你的事吗?”
傅朝瑜理直气壮:“我如今事情多,做不过来。”
杜宁后撤一步,警惕地看着对方:“你该不会是想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一个人吧?”
二人僵持。
傅朝瑜缓缓开口:“真聪明。”
杜宁:“……”
他为何今日想不通非要回来,这不是羊入虎口是什么?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绕是杜宁再不情愿也得乖乖办差。傅朝瑜如今是真有要事要做,方爻请过来的木工师傅已经到了,原材料也已备齐,寒元关外战况一日比一日严峻,实在是耽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