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下月初三,这日花管事大喜,请了李婠并坊内大小管事吃酒,李婠轻车素衣前去应宴。直黄昏后,李婠带了夏菱、梅儿两人回转,车马停到了西南角门。菊生上前叫门,但门内无人应声。菊生道:“怪了、怪了。”夏菱掀了车帘子问:“怎地了?”菊生回道:“今儿还不到落锁时候,角门倒叫不开了,况且出门我还和人打过招呼。”夏菱道:“指不定是守门的小厮躲懒去了,这府上什么不讲规矩的怪事都有。”菊生道:“只能往北面那道小门去了,就是那处离院子远了些。”李婠道:“无妨,不过多花些时日罢了。”这北门不临街,离着府上各院又远,进出人少,因而只得两个小厮守着门。那守门小厮听了人音,忙开门请了人入内。菊生见里头四下昏昏,树影绰绰,道:“我先送姑娘回院里。”李婠道:“马厩在南面,要是与我们一道,一来一回院里都落锁了。”说完,打发菊生去了。守门的小厮取来灯笼,李婠问为甚这处只有他一人,那小厮回道:“禀奶奶,本来还有个人与我轮值,只今儿不巧了,他今儿早说家中人病了家去了。”李婠点头,不欲为难他。夏菱接了灯笼在前头打灯,李婠跟在后头。这路上树多人少,暗影重重,又因着临下建了个兽园,不时有几声似狼似豺的嘶噪,分外可怖。夏菱缩了缩脖子,说道:“这边可真骇人。”李婠也怕这些鬼神之事,只她见夏菱身形颤抖,仗着有三分酒气,镇定道:“不过是些树影,犬吠。”说着,她又道:“灯给我,我来提。”于是李婠提了灯笼打头,两人走了约半炷香时间。忽地,李婠道:“前头是茶房。”夏菱一看,果真见有火光,两人都松了口气。两人到了茶房,见门虚掩着,遂将灯笼放在屋檐下,推门进去。只见茶壶在炉子上噗噗作响,一张方桌上正中点了豆灯,四周散着骰子纸牌与几个酒碗,桌下两三个酒坛,两个婆子歪睡到桌上,另一个躺到小榻上,俱都鼾声如雷。夏菱上前推了推几人,又叫了两声,三人睡死过去,一人半睁着眼含糊了几句又没响动了。因着北面人少,这处茶房就供些下人茶水,天高皇帝远,久而久之底下婆子也都松懈下来了。夏菱因恨道:“可恶、可恶,成日赌牌吃酒,主子来了自己倒睡过去。”忽而一阵大风扑来,拍得门窗呼呼作响,一股风顺着没关紧的门缝进来,将豆大的火光吹灭,屋中陷入黑暗。李婠心脏重重一跳,惊道:“夏菱!”夏菱紧闭上眼,短促地尖叫一声,紧紧抓着李婠衣摆。李婠压下心中惊慌,笑道:“这会儿伸手不见五指,又找不着火摺子,咱两先出去。”说着,拉着夏菱抹黑往外走,期间踢倒了两个酒坛。到了门外,李婠见廊下那盏灯笼还亮着,松了口气,笑说:“瞧,还有灯火。”夏菱睁开眼,瞧见亮光也松了口气,但她看着后头黑洞洞的门窗,宛如吃人的魔窟,胆气先去了三分,说道:“还是快快回去才好,可不想在这儿呆了。”李婠道:“过了前头仪门就快到了。”两人举步走了不远,天上阴云散开,白月照人,路上纤毫毕现。没了树影,夏菱胆气回来几分,正在此时,草丛中悉悉索索地一动,两人看去,只隐约瞧见斑斓花纹。李婠心头一坠,只觉不好,当下道:“今儿先不回去,去茶房将就晚。”话音刚落,就见远处假山上冒出两只探灯似的兽眼,夏菱背后冷汗直冒,脚下一软,惨道:“姑娘。” 李婠亦惨白着脸,冷汗满面,说道:“快走!”说着,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拉着夏菱跌跌撞撞往后走。没走出十米远,一只豺狗跳下假山朝李婠两人扑来,电石火光之间,斜后方窜出只膘肥体胖的黑豹子跳到其背上。李婠回头见了,脚下不停,与夏菱径直往茶房的路去了。却说这边,春慧正在卧房里歇着,冬清急匆匆跑来就说:“姑娘没回来。”春慧闭着眼说道:“呆子、呆子,你忘了今儿花管事大喜,姑娘去赴宴,怕是正在路上。”冬清道:“可都戌时了。”春慧起身往窗外一瞧,天黑尽了,皱眉道:“怕路上有事耽搁了,底下人没接到信儿?”冬清摇摇头。春慧道:“别急,我两先去正屋,再仔细问问底下的人,指不定下头哪个婆子躲懒没把信儿传上来。”冬清脑子愣,春慧说什么就是什么,与春慧一道回了正屋。两人挨个儿问了底下人一通,都说没收着信儿,此时天色越发黑了,两人心急如焚。春慧问:“二爷人呢?”冬清回道:“今儿老太太留饭,治了几桌酒席,怕还在那边。”春慧冷道:“不年不节的治酒席?还偏偏是我家姑娘外出时候?罢了,先不说这些,先叫梅儿来。”不多时,梅儿进屋,春慧道:“你带几个婆子去问你哥回了没。”不多时,梅儿回转,急道:“我哥那边说,‘姑娘莫约在亥时便回了,走的北角门,他看着姑娘进门,赶车走了。’现在他在二门外候着。”几人听了松了口气,春慧道:“回了府上,怕是路上遇到事了,我去找二爷。”说着,径直去了老太太院子。春慧到了院墙外,只听院中曲乐和鸣,又笑又闹,灯火辉煌。原是这天陈昌来老太太处请安,老太太留饭,陈昌想着李婠不在回院里冷冷清清,也没个滋味,因而应下。老太太笑呵呵与陈昌道:“前些天听你妈说府上买了个戏班子,原先是京城高官家里头养的,快叫上来唱几个时兴的曲儿,在摆上几桌酒席,让大家乐乐。”其余人自是无有不应。于是延宴设席,摆了戏台,又请了贺、秋两位夫人,并着陈芸、陈惠、陈茯并着贺家两姊妹,酒过三巡,一直在外头大老爷来请安。老太太道:“你怎么来了?”大老爷垂首立着道:“来母亲这处讨杯酒喝。”老太太心里有些高兴,问:“你们房里只来了你们三个?永哥儿、远哥儿两呢?”大老爷道:“我前几天考教他们,两个崽子连首酸诗都走不出来,便赏了他们几个板子,现下正在屋里做学问。”老太太瞅了他一眼:“倒是稀奇。你也管起他们前程来了。”大老爷木木地站着,垂首不言语。老太太心里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今儿正热闹,也不说什么有的没了,坐下与我听听戏罢。”大老爷去坐下了。陈昌自大老爷到时,见了礼,坐在席上吃着酒,耳里听着大老爷口中说出两人做学问时,不由笑笑。待大老爷回身入席,举起手中酒杯:“敬大伯。”大老爷见了,不知想起甚么来,也笑笑,端起酒吃了。正此时,一小丫鬟匆匆进屋走到陈昌跟前悄声道:“春慧姐正在外头找二爷。”陈昌知道春慧是李婠身边丫头,等闲不过这处院子来,于是起身预备出去。正中坐着的老太太见了,忙问:“哪儿去?”陈昌道:“院里有些事,我去去便回。”老太太认定是李婠着人来叫,不客气地道:“就这般离不得人?眼不见就使人来叫?”陈昌皱着唤道:“祖母。”大老爷笑道:“母亲便让子兴去罢,指不定有要事。”老太太摆摆手:“罢了,去罢,都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却说这边, 陈昌出了屋,春慧迎上前将李婠至今未归的事说了,才说道一半,又听二门外吵嚷起来, 一小厮跌跌撞撞跑来, 大叫道:“大虫出来吃人了!”陈昌喝道:“说什么糊话!”那小厮趴地上抖着声音道:“兽园子那边笼子没关紧, 放了些老虎豺狗出来, 正在北面吃人。”春慧听了踉跄一步, 急说:“二爷, 我家姑娘正在北面。”陈昌心头重重一跳,他手攥紧, 高喝道:“三七!三七!”三七飞奔而至。陈昌道:“知会各院里,让人将门窗关好, 等闲别出屋。再叫府上胆大的小厮找出绳子、刀具, 灯笼, 随我去北面。”又命一个小厮道:“将我的弓、剑取来。”老太太、贺夫人等正在席上,听了外头喧闹声, 老太太因问:“出了什么事?”有人回道:“北面兽笼没关紧,怕有大虫出来吃人。”老太太吓了一大跳, 忙道:“快将门窗关上。”说着往底下一瞧,没瞧见陈昌, 问:“昌哥儿呢?”一婆子进屋回道:“二爷正叫人拿了家伙什儿要往北面去。”老太太道:“还不快快叫他进屋避避。”那婆子点头去了又回屋道:“二爷只叫我等进屋呆着。”老太太垂首顿足道:“这家就这么一个成器的苗苗,要是折了, 可不要我命嘛,快、再去叫他回来。罢、我亲自去。”说着杵着拐杖起身, 贺夫人也心焦不已,急忙搀着老太太往外走, 后面随着大批丫头婆子。这里老太太出门正见陈昌带着小厮要走,忙唤住他:“站住!”陈昌停住脚。老太太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么简单的理儿你不懂?那大虫是要吃人的,让下人去将大虫除了你再回去。”陈昌道:“祖母你们先行回屋将门窗关紧,我去打了大虫来给你做袄子。”老太太直说道:“谁要你那破皮袄子,快些回来。早知就不该随你建什么兽园子,偌大个府上要出一半给畜生住,好吃好喝供着,现在还要出来吃人。”陈昌一面听着,一面走了,这话没叫住人,气得老太太捶胸顿足。陈昌带着人径直到了北面的仪门外。这仪门理应常锁着,此时大敞开,陈昌见了,脸色难看,回身站在高处命人:“五六人做堆,分两批,一批随我进去,其余的在南边。“又命人守住仪门,别放了虎兽过去,众小厮高应一声。待带人进了仪门,陈昌又命:“分四个方向去找,遇着了大虫叫人,半时辰后到前面茶房回我。”说罢,自己挑了个方向向茶房去。于是两个小厮提着灯笼打头,三七拿着弓箭随着陈昌跟在后头,几人往茶房去。约走了半炷香时间,忽而草丛一动。陈昌抬起右手,四人屏气凝神。又当右前方传来响动时,陈昌挽弓,一只箭嗖的一声飞了出去。三七跑去一看,道:“二爷,是只狐狸。”陈昌示意道:“低声些。”三七摸摸头道:“与二爷一道打猎久了,习惯了。”此时天色黑沉,视野昏暗,但陈昌体格高大,弓马娴熟,领着几个小厮一路走去,杀了几只豺豹,剑上鲜血淋漓。到了茶房门口,只见里头漆黑一片,三七摸黑进屋将油灯点上。陈昌进屋便见三个婆子东倒西歪趴桌上睡着,鼾声四起,地上散着酒坛,陈昌眼巡视一圈,没找着人,示意三七将三个婆子叫起。那三个婆子喝了酒睡得不醒人事,三七上前又推又叫才人叫起。三人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瞧见一人长身站在面前。此时屋内灯火昏暗,陈昌半身陷在黑暗处,三人看不真切,加之醉酒,一时没反应。三七道:“瞎了眼!府上二爷来了,还不快请安。”三人这才忙磕头请安。陈昌问:“见着你家二奶奶了吗?”三人均摇头,只得一婆子喝得少,支支吾吾道:“似是有人来过,后头又走了。”
此时,有三四个小厮提着灯笼的来报:“回二爷,东边的那片假山没人,没见着二奶奶,杀了只豹子。”“西面池子也没寻见人。”接着又有两个小厮搀着个半身是血的人进屋,陈昌上前问:“这是哪个?”一小厮回道:“回二爷,这人是守着兽园的小厮,今儿正当值。”陈昌先问人见没见着李婠,那小厮摇头,陈昌道:“将人连同那几个婆子送到南面去。”陈昌捏了捏眉心,强行按捺下担忧,冷道:“再去找,每处都细细地搜。”说罢又带着人出去。终于,几人到了东北角一排屋处。这处屋子是侍弄珍兽的小厮住所,因着临近兽园,只草草搜过。此时陈昌带着人来,无人不敢不卖力,据都散开高呼:“二奶奶。”陈昌耳尖,听着有人声回,径直往屋中走去,其余小厮随在身后。才至廊下,便见门咯吱打开,夏菱探出半个头,见了人又哭又喜,先给陈昌请安,又说着什么“菩萨保佑”的话。陈昌脚步不停往屋内去,进屋便见着李婠跪坐地上,俯身侧耳在一小厮嘴边。夏菱怕陈昌误会,忙道:“姑娘与我在园子里遇着了大虫,本想往茶房去,半路上又有豺狗,跑到这处来了。半路是这小厮救了姑娘,只怕自个儿也不成了。”陈昌见着李婠,心头一松,置若罔闻走到李婠后头站着。李婠蹙着眉头听了这小厮临终之言,知晓人来了,起身道:“不要动他,快去请大夫来。”陈昌命人去了,他走到李婠跟前,上下将人瞧了一遍,见李婠半身都是血,问:“那小厮的血?”李婠点点头。这会儿各个小厮陆陆续续到了,屋里屋外头乌泱泱地占了一地,陈昌不好与李婠多说,只与她道:“你先回去歇着,这事我来料理。”李婠问:“怎么个料理法。”陈昌道:“这园子留着是个祸患。”李婠听懂他言下之意,说道:“半路上冒出只黑乎乎的豹子救我,我瞧着它眼熟,只当时走得急,没招呼它。”陈昌道:“那豹子应是你起名叫乌漆抹黑的那只,那畜生倒是护主,倒时候放它一条生路罢了。”而后命人:“送你们二奶奶回院子。”李婠这边回了院子,春慧冬清梅儿等人自是又喜又哭,李婠少不得劝慰一番。尔后一同忙,伺候李婠梳洗换了衣裳。春慧低声道:“外头都说有吃人的大虫,每个院子都闭着门窗,现下出不去,好在房里常备着两副安神的药方,我去煎来吃了,也好睡。”李婠道:“不用忙,只有几样事情你们记下,明天一早去办。一是个叫海东的小厮,也是我救命恩人,现今现今正浑身是血躺着,明日派几个丫鬟婆子照看他,若有个不测,叫人来知会我。二是一只豹子,二爷送的那只,以往养在园子里,后头事多,我也忘了,派人去喂它些生肉,看顾好它,三则是派些人暗地里打探这事,多打听下南角门的小厮,守兽园子的人,大房那边的丫鬟婆子。”春慧几人忙应下。这边陈昌待李婠走后,领着人将府里上上下下野兽扫荡了遍,又指着兽园里关着的野兽,命人:“全处理了。除了那只黑豹子,其余的将皮子拔下来,叫人硝了。”又命人:“去府上将血迹刷干净。”众人领命去了。料理这处事后,陈昌去了老太太处。老太太歪坐在榻上翘首等着,命人去问了好几次,见了陈昌进屋坐起身来,问道:“外头怎地了?听底下丫头说,你媳妇儿也在北面?”陈昌道:“都料理干净了。婠姐儿也没大事,回屋歇着了。”老太太又见他袍角全是血迹,问道:“伤着了?”陈昌道:“无碍,都那些畜生的血。”老太太打了他几下手背:“后头还养不养这些玩意儿了?”陈昌笑道:“不养了。请老爷太太回院里去罢,这夜也深了。”老太太说:“去罢,明早儿不必来请安。”众人一一拜别。陈昌这边回了院子,将外袍去了,披上上件外衣,进了里屋。正见着李婠端着碗将药到在桌上一盆栽里,陈昌伸手擒住她的手腕,笑道:“好啊,就说我这兰花一直半死不活的,叫我逮着了吧。”李婠端着这药碗进退不得,她瞧了那盆奄奄的兰花一眼,说道:“你帮我喝了罢。”陈昌端过那碗漆黑的药,喝了一口,道:“这是加了多少黄连?”李婠笑道:“黄连到没加,加了不少□□。”陈昌道:“好一个狠毒的小娘子。这是什么药?”李婠道:“春慧说的安神药,我才和她说不用忙,转眼又端了来。”这里陈昌与李婠说笑两回,见她神色如常,放下心来,说道:“还是喝了好,免得晚间做噩梦。”李婠摇头推拒。陈昌也不勉强,叫了人来,吩咐道:“将这安神药制成药丸子送上来。”李婠道:“这倒不忙,我有事与你说。”却说这边, 李婠将如何与大房永哥儿交集,而后打听的大房诸事,与此次回府之事一一说了。陈昌对大房的腌臜事见惯不惊,冷道:“倒是他们一房的做派。”而后缓了缓语气, 与李婠道:“你别怕, 此事我来料理。”陈昌见李婠还要再问, 笑道:“还信不过我不成?此事交给我罢, 定然给你个满意的答复。”李婠道:“府上也不知道妄送多少条性命。”陈昌不以为意, 那几个下人的性命他还不放在心上, 虽说本朝律例有明:擅杀无罪奴婢者,徒一年, 杖一百,但富贵人家没有将这当回事的。陈昌自是不例外。次日早, 天色未明, 八角打着哈欠, 揉着眼睛候在二门外候着,见陈昌出门, 忙请安:“二爷。”陈昌吩咐道:“今儿大老爷在哪处?”八角摸了摸脑袋,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心里头叫苦:怎地又问起大房的事来了,偏生还在他当值的时候。陈昌斜眼看了八角, 道:“去打听,有了消息去外书房回我。”八角忙往大房去, 使了几两银子才晓得大老爷今日在小柳巷子中,忙去回了陈昌。陈昌道:“备马去。”八角又转身去了马厩, 将两匹马迁到前厅,伺候陈昌上马。二人一路疾驰, 去了小柳巷中。这巷子青砖铺地,灰瓦白墙,原是些贫苦人家的住所,因着找不着生计,便做起暗娼的活路来,一来二去倒有了名声。两人骑马进到巷子中,一半掩的后门打开,出来一个三十上下,头戴珠钗的妇人来。这妇人道:“官人请止步。”陈昌听后头有人声,勒马而立,那妇人上前笑道:“官人打哪儿来?又往哪出去?”八角上前赶人:“去去、一边儿去,今儿不是来寻乐子的。”那妇人笑道:“大爷说笑了,来这处不找乐子找什么?我家正有一姑娘年十五,正愁找个人梳拢,两位爷不如见见?两位爷要是瞧得上,给十两银、两坛酒做缠头就成。”八角忙道:“可别乱叫人,哪位是爷看不见?”陈昌拉着缰绳上前两步问:“我问你,梁州陈家的大老爷在哪儿?”那妇人笑道:“官人说笑了,那是富贵人家,哪会来我们这儿腌臜地。就是来了,也是各户管各户的, 我也晓不得。”陈昌道:“你答了,少不你好处。”八角上前从袖中摸出几两银子来。那妇人眼瞧着那锭银子,思忖道:“那位大老爷常去的有好几处,近日又梳拢巷子尾的小凤仙,今日怕是在那儿处。”陈昌问:“怕是?”那妇人为难道:“这、奴家也说不准。”正说着,又听门嘎吱一声响,门后走出个十四五岁的女子出来,那女子面上白净,唇红齿白,羞羞怯怯地上前道:“那位大老爷今儿个确是在凤仙姐姐处,我去借针线,遇着了。”八角见陈昌点头,将银子丢给那妇人。那女子见两人要走,上前几步拉住陈昌裤脚,小声道:“这位公子,我带你们去罢。”八角挠挠头,心底暗自艳羡:二爷这相貌身材,怕这女人不收钱也愿给□□的。陈昌见惯不怪,他没抬眼地拿马鞭隔空抽了一下,空中炸开一声霹雳,那女子吓得手一抖松开了,陈昌打马而去。两人到了巷子尾,八角上前敲门,过了几息,门后有人道:“且回罢,今儿不接客。”八角听了将门踹得砰砰作响,那人将门打开,怒道:“说了不见客,诶诶、你们什么人?”八角拦着人,陈昌径直往里头走。这院子只得一进一出,正门对着一间大屋左右两处耳房,一条石子路直通正屋,两旁中了些花草,倒也雅趣。陈昌刚进屋,便见一四十多的陌生男子从里屋掀帘子出来,一面系着裤腰带,一面避开陈昌走了。陈昌眉眼未动,任由人出去了。接着,陈昌大伯也从帘子后钻出来,大敞着衣衫,后头跟着个两个娇娇娆娆地女子。大老爷一见陈昌,双眼睁大,冷道:“你来这儿作甚?”一面说,一面示意后头两女子先出去。陈昌让两女子出去,朝外头的八角道:“守好门,闲杂人等都赶出去。”右手将马鞭点了点门框,随口朝大老爷问:“是你将府上兽笼子打开的?”大老爷冷着脸道:“平日你爹就是这么教你的?见了长辈不问安,蹬鼻子上脸的说些没头没尾的糊涂话!”大老爷一面说,一面将衣衫理好,选了处椅子坐下,又端起茶喝道:“还不快退下!”陈昌似笑非笑,他拱手弯腰道:“还请大伯给侄子句准话。永哥儿是您儿子还是孙子?是不是大伯您想害了婠姐儿性命?”大老爷本极为要面子的人,听了陈昌说什么儿子孙子的,宛如脸皮被人拔下来,砰地一声将茶碗砸到桌上,喝道:“胡说八道!”陈昌冷笑一声,上前拎着他的领子,将人随手仍在地上,自己大马金刀地坐到上头,扯了扯嘴角道:“给你脸你还装上了。罢了,多说也无意,怎地也得给她报仇,不然后头恼我。”说着,扬起马鞭便要抽下。大老爷大骇,道:“你敢!陈昌!你这个欺师灭祖的东西!你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就嚷得天下人晓得,到时候别说考科举,天下人吐沫星子都淹死你!来人!来人!”大老爷一面扯着嗓子叫,一面往后躲,还未动作那马鞭便扬下。大老爷惨叫出声:“嗷嗷!陈昌你这个倒行逆施的畜生!我日你十八辈祖宗!来人!来人!”陈昌下了恨手抽了几十鞭,打得人皮开肉绽。八角在外头捂着耳朵,耸耸肩,隔了三刻钟见陈昌出门,忙接过他手上的鞭子,见鞭子上全是血和碎肉,抖了抖。八角听着屋里大老爷的哀嚎声,支支吾吾道:“二爷,大老爷怎么说也是长辈,”陈昌理了理袖口,回道:“他算哪门子长辈?一个管不住女人的绿王八,一个只晓得吃喝嫖赌的废物。不过沾光正巧与我同出一脉罢了,平日里给了几分脸面让他三分,他到显摆起来真当自个儿是个玩意儿了。”八角苦着脸道:“话是这么说,只是天下没得只侄子打大伯的,要是别个晓得了、”陈昌道:“呵,府上陈远同他样是个废人,陈永是个来历不明的杂种,都舔着二房过日子罢了。只老太太会说两句,但他要敢嚷嚷出去,第一个不放过他的怕就是老太太。”八角将全府上下想了一通,现今贺妇人理事,府上丫鬟婆子的契子都在贺夫人手头。据他知晓的,大房底下上到心腹丫鬟下到粗实婆子,哪个不想在二房当差?如今府上生意是二老爷管着,外头管子铺子是田管事打理。大老爷说白了也是个仰二房鼻息的米虫罢了。思及此,八角也放下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