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节(2/2)

温小妹躲开哥哥的坏爪子,叉着腰道:“哥哥不也不怕吗?都是一个娘生的,哥哥不怕,我也不怕。”

温能数静静地盯着妹妹看了片刻,忽然牵起妹妹的手往回家的路走去。

温小妹伤心极了,一路死命往后拖,怎么都不肯随他回去,死命耍赖求告,说着说着,还掉起了金豆豆。

温能数松了手,听自家从小就倔得跟个小牛犊似的,从来不爱哭的小妹抽抽搭搭地委屈了会儿,忽然蹲下去给她擦眼泪,看着妹妹红彤彤的眼睛,噗嗤一声笑出来。

“呜呜——呜——我都哭得这么伤心了,你还好意思笑!”温小妹也的确不是个能哭的,她自小就不爱哭,觉得有工夫哭哭啼啼不如办点实事,今天是实在伤心了,也得掐自家两把才能强掉几颗泪珠子,心里其实已经在想十万八千个办法怎么偷偷跟上去了。

此刻看着自小就和自己好的哥哥这么坏,她也哭不下去了,一脚踩在他脚尖上。

温能数顿时笑不出来了,火急火燎地把脚从自家小妹脚下救出来,抖着声音道:“坏妮子,你就不知道轻点啊!我今天还赶路呢!”

温小妹抱着臂:“谁叫哥哥要押我回去,我走不了,臭老哥你也别想好好走!”

“谁说你走不了了?”温能数轻咳一声,重新站了起来:“傻姑娘,你以为你哥真这么坏啊。你难道是打算就带着你自己偷偷那点小家当就和我上路吗?淮南离咱们家足有千里,你这点东西不到半路就用完了。”

温小妹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但是还有点犹豫:“爹爹妈妈会答应让我去吗?”

温能数牵着妹妹慢慢往回走:“爹爹妈妈都一心只想我们好,你有这个心,又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怎么舍得不让你去?而且不是还有我呢?要是爹爹妈妈不答应啊,我给你当靠山。”

温小妹顿时拉着温能数的手蹦得老高,神采飞扬:“好哦!臭老哥你太太太太好了!”

温能数望着妹妹硬着兴致昂扬的脸,心中默默许愿:淮南啊淮南,一定要让我们兄妹都有学上。

他们当然有学上,不仅是他们,还有更多的求学之人走上了前往淮南的路,他们进了淮南贸易城,就直奔那传说中住着几百个先生的学堂。

那是一栋朴素无比的建筑,只是占地很大,建筑很多,外面看来青瓦白墙,既无威武狮虎,也无豪华金银,唯有一道笔走龙蛇的牌匾挂在建筑大门上,要等到他们真正识字,才能认得出来,那一笔浩然壮阔的书法,写的是四个大字:妇好书院。

牌匾一侧倒是端端正正的簪花小楷写着:淮南第一分院。

这也算是淮南贸易城内的一桩疑案,从第一批商人学生学会了认字开始,这份疑惑就缠绕在这些人心中,无从解惑:既然是第一分院,那本院又在何处呢?

但是他们在这城里打听来打听去,也只知道江北的确有一个妇好书院,院长就是南扬州刺史王若彩,但是人家的书院本体在哪里,贸易城里的普通百姓也不得而知。

而若去问城里的小吏,大部分也只有一个回答:他们只知道,他们乡里的学堂先生也是妇好书院毕业的;还有他们的乡长,县令,太守,都是妇好书院毕业的;若是家里如果有女儿在乡学堂读书读得好,十五岁之后也可以去考妇好书院;而他们要想混个公职,当上无品有编的底层小吏,也需要通过妇好书院的考试。

而这些商人在贸易城呆的时日一久,也很容易发现,贸易城里最底层的小吏里,男人和女人的数目是差不多的,而等到更高一点的官员,女子就开始占大多数了,而更高一点的贸易城官员,则全是女子,连贸易城的总负责人,听说也是女子。

不过商人们想一想江北的老大王若彩就是女子,还是出身王家的女子,也就释然了。

能走南闯北,商人们不仅要有一颗精于计算和胆大包天的心,更要眼光八方,耳听四面,不仅要知道货物的消息,更要了解各地政事和军事,因为前者只决定你能否赚钱赚多少钱,后者却决定你的身家性命。

江北十万大军的威名响彻这片大地,走南闯北的商人们怎能不知,江北小霸王霍思城的名声,他们也有耳闻。

看着江北一家子,从母亲到女儿都是狠人就能看出来了,这霍家,是阴盛阳衰,女子掌权。

越是商人思路就越要活,他们在自己的家里或许是封建□□说一不二的大家长,但是到了外面,却要审时度势,一切观念都跟随形势走,大汉天子在的时候就要高呼天子万岁,威扬四海,胡人逐汉占领北方的时候,也要能叫胡人大爷。

而现在王氏母女掌权又掌兵,名扬四方,他们当然也要见风使舵地顺从掌权者的喜好,高呼王刺史威风八面,霍少主少有大才。

哪怕这母女俩没有优点也要找出一万个优点夸,何况人家是真厉害啊。

王若彩就不用说了,一介已婚妇女,却能在流民南下时镇住江北,还组建起了十万大军,一统江北。

霍思城就更是前途无量了。

她在南慜帝三年谢恺的流兵作乱江右的时候率军接管建康,冷静治理,获得吴地一片赞誉的消息商人们哪能不知道。

想想自己说不定二十岁才敢自己带货去隔壁县,而人家霍思城,一个女子,才十七岁,就敢独自带兵前往建康,建立江右小朝廷和大将军谢恺对峙了。谁知道了不得暗地里说一句牛哇。

这个时代经历汉朝三百余年的儒学熏陶,儒家君臣父子三纲五常的思想已经根植在了大部分人的心里,对妇女当权的排挤和束缚也逐渐深入人心,如果专为统治者服务的腐儒思想再绵延兴旺一百年,那人们对母系的崇拜就将彻底被踩到脚下,但是他们偏偏迎来了乱世。

乱世是对父子君臣,三纲五常的修改版儒家政治规则的最大打击,腐儒的三纲五常道德伦理和礼教宗法在乱世的混乱百出道德沦丧下显得过于渺小,也过于可笑了。

当君不像君,臣不像臣,当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当“千里无鸡鸣,白骨曝于野”,当人不再是人,而是粮食,礼教宗法也就成为了笑话。

这是人吃人的时代,这也是弱肉强食的时代。

连胡人都可以统治中原,那女子当政掌兵,又有何不可?

对于这个时代的男人来说,女子当政带来的冲击并不比胡人掌管北方要强,甚至从利弊上来说,前者只会夺取一部分上层阶级的位置,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不相干,而后者,却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血泪和白骨组成。

下层的百姓奔忙于最基础的生存,他们没时间去讨论什么“牝鸡司晨”,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这个高级的词。

谁能让他们活,谁给他们带来希望,谁就是他们的神!

从全国各地蜂拥而来的商人们和中低层百姓轻而易举地接受了淮南乃至江北和江右都由女子掌权的现状,又继续将这种习以为常带到更远的地方。

南帝五年十二月,江北的政权终于迎来了它真正的敌人。

十二月十四日,青州刺史孔景阳在稷下学宫当着数千孔府百姓的面,公然诵念檄文叱骂北扬州刺史王若彩“牝鸡司晨”“不知羞耻”“致使江南大乱”“天下祸源,皆出此女”,又骂霍思城“年纪轻轻就在军中厮混”“淫荡荒唐”“不修德行”,说最近几十年的天灾,母猪不产仔,地里不长庄稼,城里人乱穿衣服,都是这母女俩导致的,就是因为有这母女俩坏了规矩,带了坏榜样,才导致人心沦丧,礼教败坏。

而至高至公的老天爷,早就看穿了这一切,才降下灾荒和瘟疫警告大家。

胡人入侵也是老天爷不满王若彩这个女人在家里乱伸手不尊敬丈夫,南帝被刺都怪霍思城就读国子监,王继作乱建康被抢,两座城市被谢恺屠城,也都是王若彩和霍思城母女的错,这一切都是她们引起的。

更可怕的是这母女俩还写了一本叫做什么《并阴滋殿》的邪书,上面记载着孤魂野鬼邪魔外道的邪术,谁看了从此就遭到圣贤的谴责,天上的文曲星再也不会保佑你们家,你们家的前途断了,再也不会出大官了。

然后他表示,自己作为圣人的后人,心地是非常宽容善良的,他代表圣人会原谅大家被王若彩母女蒙蔽的这段时光,因为一切都是因为王若彩母女这对妖魔鬼怪在作怪,大家中了她们的招才会被迷惑的。只要大家赶紧弃暗从明,就不会被圣贤和文曲星惩罚。

最后的最后,他呼吁全国的汉人团结起来,把这祸乱天下的母女俩抓起来,烧死,祭祀老天爷,一切都会好起来。

孔景阳这厮,是在胡人打进青州,其他孔家人纷纷表示要以死明志绝不降胡时冒出来的。根据他自己对自己的介绍,他是某个孔家人的私生子,一直被寄养在外,遭受了很多的委屈,但是他对孔家有强烈的向往之情和保护之情,作为孔家人,他绝不允许孔家人被胡人伤害,所以他会忍受一切委屈,投降胡人的刘策刘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