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银屏想起大表兄曾立过裴太后一日不倒他便一日不进京的誓言,便知道这样做的确是为难外祖母了
她虽在外祖母身边长大,可终究是外孙女,比几位表兄多了个「外」字,总不好越过表兄侍奉外祖母。
“那也要多呆上一阵儿。”她只能道,“我这数月没见您,想您想得厉害,不如今日就留在宫中,咱们祖孙好好说会儿话。”
此言一出,徽音殿上下的人全麻了。
自打进了大殿,这位老太太便耷拉着眼往门边那一处看
这老太太虽然不言不语,可那脸上分明一副不可救药的神情。
她上上下下地挑了几处不合规矩的地方来,看着看着,那嘴角快要拉到地底了。
这样的一位老太若是来住上一日,谁能伺候得她高兴了?
没准儿她在同贵妃告上一状,徽音殿的人又要去掉一大半儿。
宫人们头顶上一片愁云惨雾,而陆银屏却浑然不觉。
见外祖母未应允自己,她以为自己真的惹人生气了,正想撒娇再劝,却听天子要支开她。
“贵妃,你去将佛奴带来拜见老夫人。”
一般老人家再怎样也不会为难孩子,陆银屏高兴地说好,便起身去偏殿找佛奴。
走出了大殿后,她才后知后觉地道:“嗳?陛下是不是故意支开我的?”
秋冬猛点头:“您才瞧出来?”
陆银屏不明所以,快步去了偏殿寻小呆头鹅。
对峙
天子淡淡一笑:“老夫人别来无恙?”
整座大殿采光极好,即便在盘龙柱的遮挡之下尚有几处阴影,却也被终年不灭的灯光驱走那片黑暗。
而青年帝王的面上却总是残留着一道阴影,像是常年不化的积雪,看似天霁雪晴,可谁人不知雪下往往覆盖着的山川往往更为污秽不堪?
“同聪明人说话便不用拐弯抹角。”老夫人也卸下所有戒备,双肩稍稍下垂,轻松地道,“陛下是要同老身做交易?”
扳指磕到龙座上,发出压抑却清脆的一声响。
“交易?”他摇头,“老夫人的用词,朕不大喜欢。”
夏老夫人目光沉了下来,看着手杖上绮丽的宝石凤眼,像是倾诉又像是絮叨地说起了陆银屏的往事。
“小四自襁褓时被老身舍了脸向她娘求了来,那时她还未断奶。”夏老夫人回忆起过去,眉目舒展而慈祥,“奔波一路,断了母乳,她嘴巴又刁,老身寻遍瀛州,光乳母便找了二十八位,遇上她觉得可口的便留下,最后也有五六位,容她吃到三岁才断奶。
待她再大一些时,侍婢都是精挑细选,肥瘦纤度,不痔不疡,腋私无臭……比之您后宫的嫔御进选尚还严厉些。
三国孙权之妹尚香有婢女百余人,我心头娇娇儿不敢越过那位,却也有一百九十八位。
老身遍寻南朝秘药助她清肌养身,日日耗费百千金,持续十数年之久。
待她再长成些时,但凡骑马,无一不是名马;但凡阅书,无一不是绝本。她虽不是皇家公主,可处处胜比金枝。”
说到这儿,夏老夫人昂起下巴,有些嘲讽地看着天子。
“崔二慕她艳名,早早让他老子携礼前来定亲,说句实话,那等世家老身还看不上。而她大表兄裴慕凡,有惊世之才,天人之姿,他二人又是表兄妹,知根知底。老身本想待她成人时将她嫁给慕凡,亲上加亲,却不曾想她回京后被陛下夺去。”
天子只知崔旃檀,却还不知道陆四的大表兄竟也差点儿娶了她,顿时脸便黑了下来。
“若陛下好好待她,勉强也算是一件佳事。毕竟是我心头肉,只要她过得好,这中间老身也不想计较什么。”
夏老夫人说到这里,声调突然拔高,举起手杖带着怒意斥道,“可人跟了陛下才多少时日?额上添疤,头皮缺了一块,这还是看得见的……外头人人皆道鲜卑贵族恃美行淫,老身没看见的还有多少处?”
天子本来让醋意搅得有些生气,被她这么一斥责,也生出些许惭愧来。
陆四的确添了几处的伤,都是些意外情况。不过他没能将人保护好也是真的。
他正欲解释,但夏老夫人并不吃他这套,丝毫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交易?陛下觉得老身说「交易」难听了?”夏老夫人越说越气,手杖敲得地面金砖咔咔作响,大有击金碎玉之势,“她不是个物件,她是个宝贝,不能磕碰着!你当她是个物件,让她磕着碰着了,我岂不要遂了您的心愿,同您谈这一番「交易」?!”
天子本就不是个爱多话的人,眼下自觉理亏,便干脆缄口不言。
夏老夫人见他不说话了,自己却不高兴了。
“您说,您要怎么补偿?”夏老夫人怒道,“您若不知道找补,干脆将她遣走,老身好歹有些棺材本儿傍身,养一个她绰绰有余!”
“不行!”拓跋渊当即摇头,“她不能走。”
夏老夫人冷哼:“她对您而言不过是个漂亮的玩意儿罢了,皇室暴虐性淫,既离不得她这等尤物,不妨再寻一个便是。”
说罢她朝屋檐下立着的玉姹招手,示意她进来。
玉姹垂首而入,行动之间裙摆不曾动过一下,头上玉簪两侧垂下的流苏亦是纹丝不动,的确是个挑不出一丝错处的规矩人。
玉姹走到天子跟前,款款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