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下一刻,飞琅熄灭了自己手下的剑,重新在她面前单膝跪地,依然是一手放在胸口,一手轻轻的牵住她,在手背上微微吻了一下,云潇一动不动,这个吻是冰凉的,没有一点神鸟族应该有的温暖,但她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敌意,反而是如慈爱的长辈般让她情不自禁的卸去刚才那些复杂的念头,只是低着头静静看着他。
他感觉到那束目光,倏然抬头,四目相对的数秒手,扬唇一笑:“殿下的剑术还有待提升,但属下愿意陪伴您成长,直到您能担起重任,不负澈皇信赖。”
云潇迟疑了一瞬,没有回话,只觉对方眼神亮得可怕,充满了悲哀又隐含着希望,她忽然明白过来,喉间一片酸楚——原来他大费周章的演着一出,只是为了将她永远的留下来。
为什么呢……她已经帮姐姐力挽狂澜拯救了飞垣的危机,她根本没有理由再次离开浮世屿。
脑子里又出现奇怪的空白,被无数稀稀散散的碎片填补,让她微显难受的按了一下额头,一阵头晕目眩。
就在此时,飞琅上前扶住了她,再开口,语调变得温柔如水,一双眼睛微笑的看着她,低道:“殿下不胜酒力,这会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吧,我带您回去凤阙深处休息。”
“可是……庆功宴……”云潇挣扎了一下,被他按住之后竟然完全动不了,飞琅扫了一眼旁边咧着嘴冷汗都吓出来的飞渡和灵霜,又看了看一旁始终保持沉默的凤姬,最后转过来挡住云潇的视线,不容拒绝的重复道,“您昏迷了整整五年,别和这群家伙胡闹了,我带您回去凤阙深处休息。”
话音未落,飞琅的原身一瞬掠过火树银花,消失在萧千夜的视线里。
:苍穹树海
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下意识的转向身旁的飞鸢,焦急的问道:“他要带阿潇去哪?”
飞鸢眨眨眼睛,好笑的回道:“应该是要去凤阙后方的苍穹树海吧,那是澈皇年幼之时喜欢呆的地方,阿琅也是在那训练守卫的战士,他还指点过澈皇……”
“带我过去。”他打断飞鸢,满眼都是莫名其妙的紧张,飞鸢捂着嘴偷偷笑起,故意板着脸拒绝,“那可不行,凤阙以前都是要得到皇鸟的允许才能进入,苍穹树海在其后方,平常是用于训练的,这会墟海入侵之战才结束,我们也需要时间休养生息重整旗鼓,那地方……那地方相当于你们人类的军机要地吧,我可不敢私自带你进去。”
“就一会……我就远远看她一会。”萧千夜无暇关心飞鸢憋红的脸,紧张的连手都无意识的握成了拳头,自言自语的嘀咕道,“那家伙上来就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平时脾气一定很差吧,我要过去看看。”
“看什么?阿琅不会伤害潇儿的,你放一万个心。”飞鸢摆了摆手,无所谓的翻了个白眼,“刚才在外面你不是不想进来嘛?怎么这会忽然改变了主意还要我带你去树海?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吃醋了啊!?哈哈哈哈哈,阿琅长的是挺威武帅气的,他可是好多同族的梦中情人呢!虽然年纪大了点,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年龄对我族而言都是虚的,啧啧,像潇儿那样年幼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很容易就会心动吧……”
他笑呵呵的拖着下腮,阴阳怪气的看着对方的反应,萧千夜僵硬的转过来,阴晴不定的脸反复交错着红白色,显然是被这几句话戳痛了内心,他微微咬了一下嘴唇,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默默低下头,轻声避开了这个敏感的话题:“我只是担心她,没有其它的意思。”
飞鸢的笑就这么尴尬的僵硬在脸上,虽然这句话他一个字也不信,但从对方一瞬颓然的眼神里,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一抹难以言表的悲伤,半晌,飞鸢懊恼的抓着脑袋,没好气的骂道:“真是麻烦……行了,反正我都已经违规了,也不差再多违规一点,不过还是老规矩,你只能远远的看着,要是暴露了,我会被阿琅骂的!”
“嗯。”他赶紧点头,生怕下一秒对方就会反悔,飞鸢无奈的抓着他,绕过辉煌的火树银花,他的火焰轻柔的包裹着萧千夜,从凤阙的旁边悄无声息的往更深处掠去。
果然过了五彩斑斓的凤阙,眼前的景象豁然变得静谧起来,那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高大古树林,不同于前方只有枝干的巨型苍木,这里的树不仅直冲云霄,而且枝叶茂盛,能将上层的阳光完全的遮挡住,以至于树顶沐浴着轻和的日光,看起来安逸舒适,地面则一片漆黑,只有稀稀落落的光束零星的照进去,显得神秘而悠远。
“嘘……”一落地,飞鸢紧张的拽着他的胳膊不敢撒手,嘱咐道,“浮世屿为鸟族净土,凤阙往后只有神鸟族可以进入,我族虽然生性散漫,但在阿琅的影响下还是有不少同族愿意担起守护之责,阿琅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天赐的神力也要有后天的努力才能匹配’,所以他一贯对战士们非常严格,并且亲自在此训练,上方视线辽阔,可以进行高速位移、俯冲、抬升,对力量、速度的训练极有帮助,但是下方的地势就很复杂了。”
萧千夜漫不经心的点头,尚在军阁之时,四大境的分部每年都会安排特训,他倒是对这样的景象产生了莫名的熟悉感,甚至本能里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飞鸢指着前方古树林里飘荡着的绿色光点,继续说道:“苍穹树海里有很多灵体常年受到火种的影响,它们不会伤人但非常的敏锐,要是我们的战士在训练的时候偷懒,它们就会找阿琅告状!偶尔有些迷路的家伙误闯进来,也会被它们赶出去,所以你可千万小心,你身上属于上天界的气息很明显,我帮你遮住可以糊弄下别人,未必糊弄的了灵体。”
萧千夜也在惊讶的看着前方,他曾在赦生道见识过沾染着黑龙气息的特殊灵体,那些东西可以吞噬阿潇身上的火焰,对外来的入侵者格外的敏感,而苍穹树海的灵体呈现出荧绿色,像人世间常见的萤火虫,拖着一条细细的光尾,宛如浮萍般顺风漂流在空气里,它们是这片古树林里最为重要的光源,汇聚在一起的时候,甚至可以照亮附近的景象。
他刚刚往前走了一步,灵体被他脚下的风微微晃动,好奇的窜动起来,吓的飞鸢脸色唰的雪白,一把拎着他头也不敢回的沿着树干跳到了树顶。
树顶的光倾泻在身上,让他情不自禁的闭眼深深呼吸了一口,飞鸢微微扭头看着他,那一头苍白的短发在日光下显得格外沧桑,和雪域初见的年轻人截然不同,他忽然心中百感交集,拉着他在树冠上轻轻跳跃,不过一会就来到一颗更高大的树旁,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悄无声息的躲入茂密的枝叶里,然后指了指对面,说道:“苍穹树海有很多树屋,我族受伤需要疗养的时候才会进入凤阙,平时休息的话则喜欢住在树上,对面那颗就是从前澈皇的,不过自从她被困两境交界处之后,那里就再也没有人进去过了。”
萧千夜一言不发的望过去,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树屋的正门,飞鸢神秘兮兮的勾出一抹火焰,轻飘飘的放到了窗台上。
飞琅放下云潇之后,在门口恭敬的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她好奇的张望着,这是整个苍穹树海最高的一颗古树,所以从这个高度可以将整个树海尽收眼底,而在她的背后,树屋的布置则非常的简单,除去一盏精致的小灯,就只剩一张柔软的床榻。
因为神鸟族可以依赖火焰改变体型的大小,所以树屋也是小小的,像一个温馨的小窝,她本能的走了进去,抬手摸了摸中间的小床,飞琅跟进来,数万年的回忆接肘而至,让他感慨万分的低叹道:“澈皇对人类特别的感兴趣,在她初学化形之术之后,就总是喜欢用人类的姿态生活,或许是受到她的影响,越来越多的族人也开始模仿她,所以您看前方的宴会里,其他鸟族都在拼比原身,只有我族以人类的模样喝酒唱歌,真不像话。”
云潇笑了笑,并不意外,接道:“其实不仅我族,很多灵兽都非常向往成为人类,因为人类的感情是最丰富的,他们能克制本能,甚至能为了一种叫理想的东西超越极限……”
“殿下。”飞琅打断她的话,虽然面上笑吟吟一派温柔的模样,语气已经暗暗加重了几分,“人心难测,他们不坦率,心思复杂又总是勾心斗角争权夺势,实在不是什么可以深交之辈,小殿下流落人世间多年,想必是受了不少委屈,如今既然回归,过往的那些事情也就不必再提。”
云潇抿抿嘴,只是合了一下眼皮没有反驳,飞琅转过身指着阳光普照的树冠,微笑着扯开话题:“待您伤势好转,可以在此处指点我们的战士,当然在此之前,您自己的剑术也要再练练才行,属下可以陪您练习……”
“我不要。”云潇笑呵呵的跑进树屋,直接后仰在柔软的床榻上伸了个懒腰,飞琅紧蹙眉头,大概是没预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奇怪的追问,“不要什么?您的火种能力虽强,但太过年幼,又意外的流落人世间,以特殊的身份成长,导致您的经验、历练都远远不够,天生的神力如果没有后天的努力,岂不是暴殄天物?您现在是浮世屿的皇,将来还要带着浮世屿翱翔,不能再和从前一样任性……”
“停停停!”云潇气鼓鼓的坐起来,瞪着他嘟了嘟嘴,“你怎么和我师父一样板着脸训话,我不是不要好好练习,只是不要你陪我罢了!”
飞琅无奈的瘪瘪嘴,郁闷的道:“那您要谁陪您?飞渡、还是飞鸢?”
“我有师兄陪我嘛。”她笑嘻嘻的咧了一下嘴,自言自语的嘟囔,“师父领进门,可他说剑术的修行需要强大的体格支持,我以前是混血,稍有不慎就会引起火种失衡误伤自己和同门,所以他老人家就只教了我七转剑式,但我不是学剑术的料,总是练的不好被师父留下来训话,后来就是师兄一直在教我了。”
她踢着脚,脑子恍恍惚惚有些碎片在浮动,小声嘀咕:“我师兄……师兄……”
这一瞬间,仿佛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硬生生的挖去,云潇呆了数秒之后才重新扬起笑脸,看着飞琅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师兄叫天澈,他以前也是墟海的人,不过他和那些鬼迷心窍的蛟龙不一样,他可温柔了,从小就很宠我。”
飞琅皱着眉,语重心长的提醒:“浮世屿不允许外族进入,殿下的那位师兄自然也不能例外,您总不能返回昆仑山去练习吧?所以还是请您将就一些,让属下来吧。”
云潇不甘心的拉长了脸,飞琅看着好笑,急忙说道:“昆仑山我去过的,有机会的话属下可以陪您拜访,您放心,属下并不是想限制您的自由,只是大战才结束,希望您能先以浮世屿安危为重。”
:跟随
云潇生怕他唠叨,赶紧装模作样的点着头,立马扯开话题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去的昆仑山?”
飞琅也不想一上来就对她太过苛刻,微笑着回答:“大概三百多年前吧,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那时候是偶然路过,发觉下方有非常危险的瘟疫正在肆虐,我隐隐察觉到寒风里带着远古魔物的气息,出于本能下去查看情况,然后才发现昆仑之巅竟然有人类建立的门派,山下还有一处继承了西王母秘术的深谷……”
“啊……”云潇惊讶的发出一个音符,从床榻上跳起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激动的接话,“是无言谷爆发内乱引起天池幻魃逃脱的那一次!那不是一般的瘟疫,是因为魔气影响而产生的寒疾,肆虐了好多年也害死了附近好多无辜的百姓,后来还是在上天界蚩王的插手下才联合昆仑派稳定了形势,可惜那时候幻魃并没有被完全的消灭,我娘……我是说我人类的娘,她就是被幻魃害死的。”
说到这里,云潇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去,颓然的坐在床榻上绞着手低声将那一场幻魃之灾告诉了飞琅,越说话神情就显得越哀伤难过,飞琅暗暗一惊,没想到这中间还有如此曲折危险的过往,自责的道:“当年我曾隐瞒身份去过昆仑派和那座深山雪谷,但我察觉到那只魔物来历不凡,似乎是西王母时期留下的女仙堕落成魔,我斟酌利弊之后,觉得那不是我能对付的对手,所以只是稍作提醒就离开了,想不到后来……后来会发生这种事情,殿下,请您原谅属下当年的过失,若非如此,您那位人类的母亲,或许……”
“不关你的事。”云潇连忙搀扶起飞琅,认真的道,“你不要动不动就对我行礼嘛,像飞鸢、飞渡那样就好了,我娘的事情牵扯到很多的恩怨,我也没有责怪过谁。”
飞琅的内心五味陈杂,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云潇叹了口气,踢着脚尖说道:“那一战我被蚩王设计陷害夺去了一只手臂,整只手的血肉都被那柄剑吞噬了,就剩了白骨,虽然不疼不痒还能自由活动,可是看起来怪吓人的,对了,我的手还是在溯皇的帮助下才恢复的!她的火焰留在那只手上,后来我意外被人杀了,也是她的火一直温暖着我,直到、直到……”
云潇蹙了一下眉,下意识的抬手用力按压着眉心,这一段的记忆变得格外模糊,有强烈的违和感不断的冒出来,短短数秒就让她满头冷汗沿着脸颊滴落下来,飞琅一惊,这些事情他虽然听说过,但现在的云潇记忆混乱,谁也不知道她记得的过去和真实的过往到底有多少误差,以至于他也不敢擅自开口,只能紧紧捏着手心焦急的等待着,过了一会,云潇甩了一下脑袋,立刻就有疲倦的神态显露出来,语调渐渐压低:“我也算因祸得福吧,人类的身体被杀死后,在溯皇的帮助下恢复了现在的身体,若非如此,我还受困在混血的束缚里,也没办法守护浮世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