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吵什么?”端yan公主解下披风,像是察觉到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似笑非笑地看向尚氏,“哎哟,侯夫人,你描眉画眼的,打扮得这么鲜亮,跟个新娘子似的,我都不敢认了呢。”
尚氏对端yan公主行了一礼,强笑道:“公主说笑了,今日是恒儿娶妻的好日子,为着侯府的t面,臣妇不敢胡乱对付,这才穿了身喜庆的衣裳。”
“难怪母妃经常夸你贤良淑德,是京中nv子的典范。”端yan公主只敷衍了这么一句,就把披风交给白芷,像使唤身边g0ng人似的与她交谈,“宝嫦姐姐在哪里?拜过堂了吗?我临出g0ng的时候被崔婕妤绊住脚步,这才来得迟了些,姐姐没有怪我吧?”
白芷把端yan公主当做救星,笑着回道:“没有的事,我家小姐念叨了您好几回,这会儿刚进新房。侯夫人说侯府没有私账,只有公账,打算把我家小姐的嫁妆抬到库房里去,奴婢们不敢擅专,正准备请我家小姐示下呢。”
尚氏之前倒是隐约听过江宝嫦和端yan公主交好,却没放在心上。
端yan公主年纪还小,没什么定x,脾气又娇纵得厉害,今儿跟这个好,明儿跟那个好,哪里有个准数?
然而,今日公主竟亲自上门给江宝嫦撑腰,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尚氏暗恨白芷伶牙俐齿,打起jg神应付端yan公主:“其实,臣妇也不是不能给宝嫦开这个例,不过,恒儿的院子实在放不下这么多箱子……”
“几十个箱子都放不下?堂堂侯府这么寒酸?”端yan公主嗤笑一声,满脸不信,“宝嫦姐姐的院子在哪里?前头带路,我去瞧瞧。”
她是金枝玉叶,没人敢拦,尚氏只得使几个仆妇去前面开道,殷勤小心地陪着过去。
端yan公主走进院子,看到江宝嫦在一个老婆婆的搀扶下迎上来,从腰间拽下一块翠绿的玉牌,笑嘻嘻道:“宝嫦姐姐,快瞧妙颜姐姐送给我的玉牌,和你那块像不像?是不是刚好凑成一对?”
她握住江宝嫦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双眼放光:“都说nv子做新娘子的时候最美,这话果然不假!姐姐肤白如雪,极衬红衣,我下回给你带一匣子红宝石,做成项链戴在……”
她忽然注意到江宝嫦眼尾的红痕,脸se一变:“宝嫦姐姐,你怎么哭了?哪个不长眼的狗奴才欺负你了吗?”
尚氏心里正打鼓,担心江宝嫦不是省油的灯,如今见她脸上残留泪痕,神情木呆呆的,一副极好摆弄的样子,又踏实了些。
她走到前面,握住江宝嫦另一只手,担心地道:“对啊,宝嫦,告诉母亲你为什么哭?母亲替你出气。”
江宝嫦如梦方醒,垂下玉脸,轻声道:“没有人欺负我,我在房中跟婆婆说了会儿话,不知怎么想起过世的母亲,实在没忍住,才掉了几滴眼泪。”
尚氏抚着x口,道:“那就好,那就好。宝嫦,以后你就把我当做你的亲生母亲,把侯府当做你自己的家,受了委屈只管来找我,母亲一定为你做主。”
端yan公主半信半疑地看了江宝嫦好半天,指尖开始发痒。
回g0ng之后,说不得要对着那个叫“陆恒”的小人再扎几百针。
尚氏牵着江宝嫦的手不放,笑道:“我说了恒儿的院子放不下那么多嫁妆,公主就是不信,非要亲眼看看。”
她指着院墙道:“你们别嫌这院子地方小,前头是侯爷的书房,东边是厨房,再往东有个角门,直通西华门,恒儿无论给父亲请安、要个夜宵还是上值都极方便,这样好的住处,整个侯府也找不到第二个。”
端yan公主撇撇嘴,问:“西边的院子有人住吗?”
尚氏愣了愣,答道:“没有。不过,那个院子荒废多时,又脏又乱,想收拾到能住人,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再说,那边还没有这边大呢……”
“把这面墙推倒,两个院子并成一个,不就有地方放嫁妆了吗?”端yan公主走到墙边,踢了踢灰扑扑的砖石,“择日不如撞日,马上给我拆!”
“不……”尚氏没想到端yan公主如此任x霸道,连忙使出缓兵之计,“公主,这墙也不是说拆就能拆的,今日府里人多事杂,实在ch0u不出人手,要不过两日再……”
“需要拆墙是吗?”一身喜服的陆恒得了消息,领着七八个好友匆匆忙忙赶过来,反应极快地接过端yan公主递的梯子,“母亲不必为这种小事费心,正好兄弟们都在,这会儿吃饱喝足,有的是力气,最多一个时辰,保管把这面墙拆得gg净净。”
尚氏瞪着貌似恭顺的陆恒,气得眼前发黑,道:“这不是拆不拆墙的事,大婚的日子,怎么能大动g戈?更何况,再往西边是你弟弟的住处,若是吵着他读书,反倒不好……”
“侯夫人怎么如此不爽快?他又不考状元,少读几日书有什么要紧?”端yan公主不耐烦和她攀扯,示意护卫们上前,“帮着一起g活,天黑之前,把宝嫦姐姐的嫁妆搬进来!”
尚氏眼睁睁地看着陆恒把铁锤抡得虎虎生风,带着年轻力壮的男人们g得热火朝天,恨得咬牙切齿。
她对两个通房丫头使了个眼se,示意她们继续照计划行事,忍下这口恶气,重又露出笑脸,仪态万方地到前头招待nv客。
到了日落月升的时刻,陆恒送走客人,带着满身的酒气回到院子里,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却没有半分醉意。
他知道尚氏闹了这么一出,聪慧敏锐如江宝嫦,心里肯定不舒服,因此抱着伏低做小的想法,深x1一口气,缓缓推开房门。
室内红烛高照,暖香浮动,绕过屏风,白芷和云苓一左一右站在床前,手里捧着红托盘。
江宝嫦依旧穿着那身嫁衣坐在床上,头上的金簪珠钗却卸了去,乌油油的青丝挽成一个家常发髻,眼皮低低垂着,美yan中有种楚楚动人的风姿。
陆恒x中一热,快步走上前,笑道:“用过晚膳了吗?等了多久?累不累?”
江宝嫦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哑婆婆端起托盘上的合卺酒,b划着手势,示意二人手腕相g,满饮此杯,又捧着一碗半生的饺子,让陆恒喂给江宝嫦吃。
陆恒夹起一只白白胖胖的饺子,送到江宝嫦唇边,等她咬了一小口,低声问:“生不生?”
江宝嫦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还是不说话。
陆恒颇有些尴尬,给白芷和云苓分别打赏了一个红封,客气地道:“两位姑娘辛苦了一日,快回房休息吧。”
他说到这里,心中的愧疚又深了一层——
不为别的,西边的院子虽然并了过来,却没那么快收拾妥当,江宝嫦带来的奴仆又多,几个丫鬟不得不在倒座房睡大通铺,小厮和护院则交由金戈安置,塞得到处都是。
白芷和云苓看向江宝嫦,等她点头,才恭敬退下。
哑婆婆把陆恒推到婚床上坐好,拉起他和江宝嫦的衣带,系了个同心结,又蹲在江宝嫦脚边,握着她的手“啊”了几声,眼底流露出央求之意。
江宝嫦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道:“我没事,婆婆也早些休息吧。”
哑婆婆对陆恒做了几个手势,叮嘱他好好照顾江宝嫦,又拍拍床上铺着的白布,提醒他第二天一早尚氏要验看落红,这才牵肠挂肚地离开房间。
陆恒盯着白布看了片刻,俊脸微热,咳嗽一声,问:“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有。”江宝嫦终于开口,问的却是陆恒完全没想到的问题,“陆恒,你很喜欢别人给你捏脚吗?”
“什么……”陆恒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奇怪地看着江宝嫦,“什么捏脚?”
江宝嫦冷着脸道:“那个j1ao桃的通房,说你最喜欢她捏脚的手艺……”
“她胡说八道!”陆恒腾地站起身,纠缠在一起的衣带扯得si紧,带得江宝嫦裙间的珠玉乱响,“我连她们两个的名字都不记得,怎么可能让她们近我的身!”
江宝嫦的表情更加难看:“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想跟我吵架吗?想让外面的人都听到,过来看我的笑话吗?”
陆恒深x1一口气,缓了缓神se,耐着x子解释道:“宝嫦,我没有跟你吵架的意思。你生辰那日,我跟你提过那两个通房,这一个多月,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回侯府,更没有跟她们打过交道。”
“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嫁妆的事没协调好,是我的责任,但我不能认下从没做过的事。”他蹲在她对面,轻轻抚弄大红的流苏,试着去拉她的手,“你要是不相信,哑婆婆和金戈都可以为我作证。”
江宝嫦躲开陆恒的触碰,不依不饶地道:“她们两个都是你的人,自然向着你。再说,谁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你,你趁人不注意,钻到春桃或是夏莲的屋里,跟她们亲热一回,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陆恒急道:“我有那么好se吗?你这就有些不讲理了。”
“我不讲理?我怎么不讲理?”江宝嫦的声量陡然拔高,气势咄咄b人,“她们与你无冤无仇,还把你当主子伺候,平白无故地w蔑你做什么?对她们有什么好处?你实话告诉我,你有没有让春桃捏过脚?有没有吃过夏莲亲手做的饭菜?”
陆恒平白无故地受了一通数落,又是第一次见到江宝嫦发脾气的样子,在气愤委屈之余,更多的是迷茫无措。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他紧皱着眉头站起身,“这样吧,我现在就把她们叫进来,咱们当面对质。”
江宝嫦不以为然:“她们见你y着脸,哪敢说真话?”
“那你要我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陆恒被江宝嫦折腾得焦躁起来,口不择言地道,“我只恨自己没办法像nv子一样落红,不然的话,咱们两个一圆房,真相不言自明!”
江宝嫦的玉脸蓦然涨红,啐了他一口,泄愤似的用力撕扯同心结。
“……你别解,不吉利。”陆恒按住江宝嫦的手背,制止她的动作,“我知道那两个丫头不是什么安分东西,却没想到她们这么耐不住x子,成亲的第一天就跑到你跟前乱嚼舌根,也不怪你生气。”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凶光,低声道:“等过了这个年,我让她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好不好?”
江宝嫦心里一突,望着陆恒的眼睛,像是掉进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问:“你想做什么?你可别胡来,到时候母亲那边不好交代。”
她生怕陆恒自作主张,想了想又道:“再说,没了这两个,你母亲还会塞人进来。你听我的,不要轻举妄动,后宅的事交给我处理。”
“那你还恼我吗?”陆恒知道江宝嫦说的有理,却不敢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揭过去,“你相信她们的一面之词,却不相信我,实在教人难受。”
江宝嫦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陆恒还待再说,忽然听见有人在外头拍门:“少夫人!少夫人!妾身是夏莲,春桃姐姐肚子疼得厉害,在床上直打滚儿,您快去瞧瞧吧!”
陆恒怒火中烧,恨不得给夏莲一脚,粗声粗气地道:“病了就去请郎中,少夫人又不会看病!”
江宝嫦假装失手,把印着“喜”字的茶盏丢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推了推陆恒,小声道:“侯府规矩大,夜里没牌子只怕没法出门,路上又不安全,还是你去请郎中吧。真这么放任不管,你母亲知道了,肯定要说我们狠心。”
她打了个哈欠:“我困得厉害,明天还要早起,没功夫应付她,你就当心疼心疼我,受累跑一趟吧。”
陆恒忍了又忍,万般不情愿地剪断二人的衣带,把同心结交给江宝嫦收好,拿起披风出了门。
他提着灯笼,孤身一人在深夜中前行,反复回想着江宝嫦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脑海里像塞满了糨糊,怎么都想不明白。
实在很奇怪。
江宝嫦既聪明又镇定,无论是应对大j大恶之徒,还是皇室宗亲,都进退有度,不应该被两个丫头的三言两语蒙蔽,跟他发那么大的火。
一阵冷风吹来,他打了个哆嗦,忽然回过味。
难道……她在不知不觉中,对自己动了真情?
只有喜欢,才会让人失去理智,患得患失,什么解释都听不进去。
陆恒由怒转喜,脚下像踩着棉花似的,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再也不觉得冷了。
这天夜里,陆恒到尚氏的院子里请了对牌,使金戈出去请郎中,回到新房里,还没宽衣,夏莲又来催促。
他生怕扰了江宝嫦的好眠,凑合着在外间的矮榻上打了个盹儿,待到郎中把过脉,开了药方,将人送出去的时候,天se已经发白。
第二天早上,江宝嫦在白芷和云苓的服侍下换好新衣,梳了个妇人的发髻,从铜镜中看到陆恒走进来,神情与以往不同,似乎更柔和了些,心中暗生不解。
她选了一对嵌红蓝宝石的梅花形金簪,示意紫苏给自己戴上,问道:“春桃好些了吗?郎中是怎么说的?”
“郎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开了几剂安神益气的药。”陆恒从她的妆奁中拣起一把小银剪,划破手臂内侧的皮肤,将新鲜的血ye滴在白布上充作元红,“我告了三日的假,打算留在家陪你,哪里也不去,回门之后就是过年,又能休息几日。”
陆恒想着,江宝嫦在侯府人生地不熟,容易受委屈,他能多陪一时算一时。
江宝嫦却在想,他这么寸步不离地跟着,无疑限制了尚氏的发挥。
她看着镜子里珠光宝气的自己,不动声se地道:“也好,咱们快去给父亲母亲请安吧。”